在从天芳阁离开之后,一行人便跟在人潮之后,向南市走去。
在易州城中并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热闹的事,所以有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路人,也会好奇地随着他们一同朝南市涌去,想凑凑热闹。
在各方一同奔赴的那座高台上,幕后画好精致妆容的戏子端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琢磨着自己动人的脸。
在略微修补之后,她看着面前的镜子,露出了痴痴的笑。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像青墩墟的妖女那样莫名其妙,而是流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喜悦,好像想把这一生的诸多苦楚,都托付给这个笑容消解。
自己打扮得如此漂亮,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看到呢?
苏和静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游离起来。
她悄悄放出一点神识在人群中游走,期望能够遇到那人的气息所在,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在走之前向他道一声谢。
不管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有求于她也好,是想利用她也罢,那些血气总归是帮了她大忙。
在她的修为慢慢靠近结台时,过往从寻常人身上吸取的些许血气已经不足以支持她的修炼,只是能维持功法的基本运转,让她不至于修为倒退,虽然如今只是好像退无可退的练气而已,但她还是向往着更高的境界。
如果有更高的境界,在四年后的云州大比上有所表现的话,或许自己就可以回到山北去吧。
可惜所修功法在到结台之前,必须依赖血气的摄取。
血气并不是什么难以找寻的资源,山北的妖修可以依靠山头圈养的灵兽获取,在一些较大的族群中,也不乏积蓄血气以供小辈修炼的场所。
但对于孤身一人在山南的苏和静来说,她目前的极限就是在易州城中,修行到接近结台的程度。
练气的修为,再加上并无杀伐的技法,即使想要去狩猎妖兽,也是有心无力。
更不要说那颗妖丹,在有些人的眼中,是足以焚烧他们内心的至宝。
所以哪怕是在结台之后,她想走的路都是困难重重,更不要说如今还只是练气而已。
苏和静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就这样蹉跎过去,也许会平静地死去,也许会在一场乱战之后,被人剖去自己的妖丹,也许和寻常散修一样,被时光埋葬在不知名的角落。
往事不和,前尘未静。
如她的名字一样,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贯穿一生的悲剧。
但那个人的出现,终于给苏和静带来了生命中的光。
至少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重拾起支撑她活到现在的念想。
她想回到自己的家乡,想去青丘山上找到她应有的归宿。
如同中州公主姓李一样,她姓苏。
青丘山上站得最高的那只妖也姓苏。
真是好巧。
苏和静感受着自己神识传来的反馈,真是好巧。
那人正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化形的狐狸收拾好自己的心绪,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在这场戏结束之后,才能把他留下来一会。
也许是见到少年太过激动的缘故,苏和静并没有注意到,有一把刀夹杂在人群当中,一身红衣似血,在夜色的映衬中,更显得孤狂霸道。
即使不认得陆沉雪的人,在看到她腰间的麒麟玉佩之后,也会识趣地避让开来,生怕触了易州城大捕头的霉头。
而这幅场景落在那些认识她的人眼中,则有了些不同的意味。
传闻易州城的大捕头似乎与待花郎有些仇怨,只是碍于没有抓到戏子的把柄,迟迟没有动作。
而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么一个时候。
想必不只是为了看戏而已吧?
于是那些看热闹的人便又有了新的热闹,纷纷猜测着这位大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是无理取闹显摆自己的威风,还是当真抓到了台上那人的把柄,在今日一并清算。
无论怎样,今夜的戏恐怕都要再加上一场了。
陆沉雪的脚步并不快,为了照顾在身后一两步距离跟随的女子,她走得比寻常慢了许多。
易州城的大捕头这几日并无空闲,而是与她手下得闲的捕快们一起,调查那些曾经留在待花郎帐中的女子。
奈何大多数人除了说些痴话,并没有贡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在询问了不下十几个人之后,她也便不再差遣手下行动,而是自己独自调查。
从义务劳动中解放的捕快们并没有劝告自己的上司,在他们看来陆沉雪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也会继续坚持下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跟在自家大捕头身后的那个人,是待花郎接待的最后一人。
她在易州城的待花郎超话颇有些名气,算得上是一个狂热的追随者。
在从待花郎帐中出来之后,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虚弱的身体也没有多少好转。
如果不是陆沉雪找上门来,她或许已经死在了床榻上,做着与那位郎君相关的美梦。
想到这里,大捕头有些恨铁不成钢般地咬了咬牙。
也不知那个人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迷得这女人命都快没了,还在替他说着好话。
已经踏入结台的陆沉雪自然知道,女人的虚弱并不是寻常的生病所导致,那种程度的气血亏空,已经不是疾病能解释的了。
如果是往常就有些虚弱的病人,在经年累月之下,倒还是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但她只是在一夜之后,气血就虚弱得如同垂垂老矣的病妇一般。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陆沉雪一直知道待花郎是个修士,也怀疑过他修行的可能是采补有关的功法,但双修本是你情我愿的事,再加上那些留下过夜的女子也都并无大碍,所以她也就没有深究。
如果那人不是什么采花大盗,也不是为了修炼能罔顾凡人生命而行采补之事的狂徒,她也没什么干涉的办法。
或许在她将待花郎可能修行合欢功法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这些的女子还会更加狂热,即使被采补也心甘情愿,只为换一晌贪欢。
那些心心念念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的东西,一但被明码标价之后,便会将人心深处埋藏着的渴望尽数点燃。
追求它的人会无所顾忌般竭力伸出自己的手,在终于可以触碰到那炽热的火焰之后,心甘情愿地在烈火中献身。
陆沉雪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控制住了局面,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台上的那人心性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纯良。
当被圈养的野兽露出爪牙伤人时,它的主人往往会很愤怒。
易州城的大捕头此刻便处于这样的情绪当中。
她迎着高台上闪烁的光,一步步向前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把头低低地垂下,那张脸悄悄藏在身前人洒下的,越发深沉的黑暗当中,直到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成为了夜晚的囚徒。
此夜无风无雨,方便擒人。
或者说,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