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静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那些想了很久的话好像都随着易州城夜晚的风消失在了巷陌深处,在复杂的道路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直到迷失了方向,再找不到出口。
她无处安放的手几乎要抓不住手中的短剑,直到那把剑几乎要坠落时才在恍惚间将手握紧。
并未锤炼过的纤手,也会想抓住那把近在咫尺的剑。
剑锋在手掌划过,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苏和静瞪大了双眼,不知为何竟垂下泪来。
好痛。
她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着。
好痛。
雪白的狐狸从少年肩膀上跃起,它轻轻缠绕住苏和静的脖颈,身体散发出柔和的光,治愈着她手上的剑伤。
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就不会再痛了,那些眼泪却还是如同四散的飞鸟一般,在暮色中仓惶寻找着收留自己的丛林。
高台之上,八窗楼的小公主不知不觉把一颗瓜子连皮一起咽了下去,猛喝了一大口茶水,才把心中的愤怒平息了一些。
在她身边的青墩墟妖女正翻弄着手中的戏本子,莫名其妙地就把上面的话念了出来。
“懦弱的小狐狸正是爱哭的年纪,在看到面前的人越来越近之后,她紧张地闭上了双眼,任由那一对精致的帘子,盖住了叫人惊艳的夜色。”
“只是那些眼泪却还是像月光一样,一点一点地从缝隙中渗了出来,像是早春时融化的冰河,无声邀请着属于自己的季节。”
“温热的唇印在眼角,好像热情的飞鸟,轻轻舔舐着……”
薛依一巴掌就扇在邢柔的脑后,后者本来呲牙咧嘴,在看到那双冰冷的眸子之后也只委屈地把书本合上,低声数落着少女的不是。
这样不懂得尊老爱幼的毛丫头,到了剑宗之后,自然会有人收拾她。
八窗楼的小公主看着台下的少年,暗暗想着,要是你真像戏本子里那样不知羞耻,我自然会收拾你。
处在四双眼睛注视下的陈唤京并没有处于危险中的自觉。
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的情况。
想了一会之后,只能略显些客套地开口:
“流玉轩本是八窗楼的产业,却做出这种为人不齿之事,实在是万分抱歉,姑娘有什么需要补偿的大可以开口,台上正坐着吃瓜子的那个是八窗楼的小公主,想来是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这次是你,上次也是你,我们明明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帮我呢?”
苏和静用灵力把脸颊上的泪痕抹去,抬头用仍有些泛红的眼睛看向陈唤京。
那双眼睛里有疑惑和不解。
还有被掩藏起来的,喜悦和期待。
只是她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姑娘应该是来自青丘山吧?你脖子上的那只狐狸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同乡,既然大家算是朋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在意。”
苏和静轻轻咬住娇嫩的下唇。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吗?
还是说,你故意这么说的呢?
她努力想从少年脸上看出些自己期待的神色,但对面那人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搓着双手,装出一副有些受冻的样子。
“我可以抱抱你吗?”
只是还没等到回应,她就已经如飞鸟投林一般扑进了少年的怀抱。
在双手将陈唤京环住之后,苏和静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轻轻说着:
“谢谢。”
做完这些之后,她从少年怀中离开,向后退出几步:
“不知在云州大比上,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公子相见呢?”
陈唤京轻轻点头。
苏和静摸着那只狐狸,在和它交流了一阵之后,那只狐狸又重新回到陈唤京的肩膀上,不舍地看着它新认识的朋友。
看着少年的脸,她痴痴地笑了起来。
只要还有相见的机会就好。
不管你想要什么,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如果到时候我还活着的话,就把你所求的都给你好了。
苏和静这样想着,明明到了告别的时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告别的话。
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润,她连忙转身,有些狼狈地向易州城外走去。
明明脚步踉跄着,却走得出奇的快。
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回头。
这条路她进城时便走过一次,那时她告诉自己,既然决定了走上这条路,便不能给自己回头的机会了。
苏和静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自己其实和从前一样,还是不能回头。
不敢回头,不必回头,不可回头。
她就这样走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直到一柄短剑浮现在她面前。
“能不能帮我把这把剑带到无尘观,把它交给庄道长之后,自然有人安排你的去处。”
苏和静抓住那把剑,光芒一闪之后,不知将它收到了何处。
陈唤京看着她的动作,轻笑着也说了一声谢谢。
等到苏和静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时,少年带着有些遗憾的狐狸重新回到看台上。
他走到薛依身后,轻轻为她揉着肩膀。
少女仍然鼓着嘴巴,不过因为陈唤京表现比较得体的缘故,再加上她并不擅长无理取闹,所以也就没有多生出别的事端。
这样也好,至少在那狐狸精离开易州城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她其实并不是不高兴,只是想撒撒娇罢了。
青墩墟的妖女没有什么撒娇的立场,本想借着两个公主的威风一起质问一二,但看到她们都没有什么动作,在撇了撇嘴之后便放弃了扯虎皮的想法,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戏本子。
李轻寒注视着易州城门的方向。
那道目光在被她收回时突然变得深邃起来,好像在眼睛里下过一场不为人知的雪,风翻涌起雪花,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明明是被雪填满的世界,为何会让人觉得,无比的空虚呢?
这个问题或许和那些空洞的眼神一样,永远只有自己才知道答案。
无论如何,这场戏终于还是落幕了。
易州城的大捕头一路跟着苏和静,直到那人朝着远离易州城的方向走出很远,才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声抱歉。
在目送狐妖离开易州之后,陆沉雪回头看向正从高台上走下的几人。
她的眼神在扫过陈唤京时不由自主地闪烁着,在黑夜中如同飘摇的烛火。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被他们的影子同化,大捕头才收回注视的目光,拖着莫名感到疲惫的身躯,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苏和静摩挲着自己手中的短剑, 感受着剑上朴素的纹路。
她不明白这把剑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无意窥探陈唤京的私事。
狐狸只是很喜欢这样,好像在磨蹭着自己主人的衣角。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偏爱般将温和的光洒在她身上。
那把剑突然变得很亮。
好像另一个月亮一样。
苏和静把它举到眼前,看着那几个在月光下不断隐现的小字。
予吾珍晓梦。
她有些恍惚的大脑在一瞬间如过电般变得清醒。
狐狸刚才还在疑惑,如果无尘观里有两个庄道长的话,要把这把剑给谁。
但无尘观里叫晓梦的庄道长,应该是只有一个了。
苏和静感到有些恐慌,如果真是那位大人的话,那给她这把剑的人,恐怕也是一位大人了。
只是那位大人究竟想要从她这只小狐狸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既然路总是要走的,就先走下去吧。
只是记得,千万不要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