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过早饭之后，薛依照例是打过招呼之后，就躲进了灯笼当中修炼。
本想赖着不走的青墩墟妖女也在中州公主不善的眼神注视之下，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恨恨地想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轻寒注意到陈唤京看着薛依的目光中颇有些感慨，于是好像带着好奇，又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般开口：
“想到你哪个旧相好了吗？”
少年摇摇头。
“那是想到你自己以前修炼的时候？”
中州公主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到了，她也忍不住想着，当年的剑仙究竟是经过怎样的锤炼，才可以在那样的年纪，做出那样的惊世之举。
虽然她不知道个中奥秘，但想必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但还没等到她的目光也变得感慨，陈唤京就给出了让人不是很想感慨的回答：
“我在想为何我以前修行时，从未如此刻苦过。”
李轻寒很想呛他一句，如果你更努力些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在那片冰海上了呢？
不过她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还是不要戳到他的痛处好了。
应该是考虑到那人是整个灵州的剑仙大人吧。
或者说只是想到，如果他没有从吞龙海上消失，也许二人便不会有交集了。
一想到面前的少年作为与父亲同辈的长者出现在中州的宴会上，自己还要叫他叔叔的样子，李轻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懒点好，懒点好啊。
懒人有自己的福气。
看样子她还是很不想承认，这或许是自己的福气。
这就是嘴硬的女宝呢。
其实她如果问出这句话也没事。
剑仙大人只会摇摇头，左手指天。
天意不可违。
更何况他能有再活一次的机会，还是要仰赖头顶的这片天道。
陈唤京忍不住想着，很多本来就注定的事，即使努力也改变不了，还有没有努力的必要呢。
尤其是对他这种不太喜欢努力的人来说。
这个问题应该够他坐在竹椅上，像失去呼吸一般思考很久
好在中州公主还是有些话想说。
“薛依修行如此刻苦，你不去指点她一二吗？”
还是说，你真的对她没有什么意思呢？
陈唤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过好在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
“我已经指点过她了，不过看来她的剑有自己的路数，我也不想太多干预。“
毕竟天下无敌的剑仙只要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如果她想做剑仙的话，教她做做倒也无妨。
少年看向院子的一角，那盏灯笼闪烁着诡异的幽光，明明是在白天，却衬得周围如同黑夜一般寂静。
不是所有的灯笼都想在晚上亮着。
就像不是所有的剑客都想做剑仙一样。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剑仙也不是那么快乐吧。
李轻寒似乎十分认同少年的话，她点点头，不经意间便把桌上的茶杯斟满，轻引一口茶水。
“剑宗的人已经到了易州城，晚上应该会来这里拜访。“
看着对面那人疑惑的表情，中州公主也是轻笑了一声解释道：
“我的面子还不至于这么大，今天来的不是剑宗长老，只是孟宗主的亲传弟子罢了。“
“听说她是被师尊连哄带劝赶来这里的，不知孟宗主吩咐自己的弟子来这场闻剑大会，是有什么打算呢？“
李轻寒的目光投向对面的人，疑惑的眼神好像真的在询问一般。
孟宗主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可能只是心有所感吧。或者说你家的老李头透露出了什么消息也说不定，他就喜欢多管闲事。”
“不是你告诉她的吗？“
“这些事还是等我到剑宗再说吧。“
现在说未免有些太没有诚意了。
如果她对此心怀怨气的话，到剑宗之后，自己的日子怕是会很难过。
剑仙大人突然又想到，就算自己带着落霞剑到一如峰上，孟朝歌也不见得一定会原谅自己。
当年境界还不到演天的姑娘，如今已经是通玄的庞然大物。
百年时光过去，吞龙海上尸骨无存的剑仙，现在都能活蹦乱跳的。
她也该不会再是一把落霞剑就能骗走的人了。
少年轻轻叹气，好像山谷中传出一阵悲戚的风，混杂在冬日凛冽的寒冷中，渐渐连呼吸声都失去了。
李轻寒还没来得及因为独属于自己的秘密而窃喜，就已经要开始想着该怎么安慰他了。
她抬头看向庭院中几乎枯死的树，树上只剩下几片零星的叶子，枯瘦的枝干不明不白地朝天伸去，好像一只只乞讨的手，恳切地期望上天的垂怜。
明明还没有到春天。
为什么他脑子里就已经满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了。
莫名其妙有些多愁善感的剑仙大人。
真是麻烦。
“既然她派人来了，那应该还是对你有些念想的。“
虽然中州公主也不希望纠缠他的女人再多一个，但她不像刚刚崭新出厂的剑仙大人那样无知。
至少李轻寒知道孟朝歌对他恐怕不是有些念想，应该是有很多念想，这些比百年的时光还要沉重，连通玄的肩膀都难以承担。
除去听潮阁上那个为他守灵至今的女人，剑宗的宗主应该是世间最记挂剑仙大人的人了。
陈唤京不可置否地笑笑。
百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或许连一如峰都已经变了，就更不要说在山上的人了。
希望到时候自己还能认出她吧。
他就这样默默地想，手腕不自觉地转动着，杯中茶水便如心事般翻涌不停，浮浮沉沉。
李轻寒夺过少年手中空荡荡的茶杯，重新将温热的茶斟满。
看到茶水被一饮而尽之后，她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容。
二人便这样一坐坐到了正午。
直到那一轮滚烫的圆盘已经高悬在众人头顶，薛依从灯笼里窜出来，叫醒了竹椅上闭着双眼的少年。
青墩墟的妖女也从房间走出。
很显然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众人便又围着桌子，等待狐狸领着护卫把今天的午饭送来。
大院的门被轻轻叩响。
李轻寒有些奇怪，这只狐狸怎么变得如此有礼貌了？
她看着仍然躺在竹椅上的少年，心中的疑惑更甚。
直到门口那人伸手拽响挂在檐角的风铃，传出一阵清脆的响动。
她才意识到来的似乎是别的客人。
“我以为她要晚上才到，没想竟还是如此性急。“
中州公主无奈地起身去开门，在门口的人一把把自己抱住之后，用力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
很难想象孟宗主那样清冷的仙子，会教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徒弟来。
硬要说哪里相似的话，可能只有美貌了吧。
提着食盒的少女俏生生站在门口，一身柔顺的红衣被风吹得轻轻贴在她身上，显露出已经有些曼妙的弧度。
她身上的红不是像易州城大捕头那样，有些摄人心魄的妖艳的颜色，而是如同秋日枫林中垂下的一片落叶，明明是死了，却总叫人觉得如同活着那样明亮。
或者说是中州皇城中最红艳的漆器，在时光常年累月的妒忌之下，褪去了本来的皮肤，露出那些被诅咒之后的，斑驳的伤口，向外渗透出一点点温热的血液。
少女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是有些羞涩但仍然灿烂的笑容。
雪白的狐狸蹲在她的脚边，紧紧盯着她手中的食盒。
直到那些食物被整齐地摆在桌上，而狐狸的那份也被放到专属于狐狸的碗里，它才收回了自己并不算善意的目光。
要想让狐狸欢迎它，看起来是有些难的。
不过女孩子们和年纪比较大的女孩子还是要比狐狸懂事些，在了解到少女的来意之后，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欢迎。
中州公主的欢迎是忍住朝她翻白眼的冲动。
八窗楼小公主的欢迎是夹起一片猪肉放到少女碗里。
青墩墟妖女的欢迎是没有在吃饭的时候犯贱。
看得出来大家都有在很努力欢迎新来的客人。
陈唤京在照常客套一两句之后便没有多言语，李轻寒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套话的时候，也便没有多问那些关于孟朝歌的话。
只是似乎并不需要多问，宗主大人的弟子就把什么都说了。
几筷子菜下肚，徐绫一边品味着易州城特产的美味，一边有些抱怨为什么剑宗不像刀宗一样就在易州城附近。
顺便抱怨了一下她的师尊大人。
“也不知道师尊是被什么人吹了耳旁风，说今年的闻剑大会会出现一个剑仙般的人物，她信这些话也就算了，还偏偏把我也赶到易州城来。“
“要是让我逮到那人，非要打他一顿不可。”
“清寒你在易州城也算待了一段时间吧？怎么样，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李轻寒笑而不语。
薛依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对陈唤京说道：
“若是这易州城中真有一位少年剑仙的话，那你的魁首之位应该也不能说是稳坐了，毕竟这可是连剑宗宗主都认可的人物。”
中州公主将手边的茶杯捧到嘴边，做出一副饮茶的姿态。
被双手挡住的半张脸上是再难掩饰的笑容。
徐绫的视线转移到少年身上，她仔细地看着那张脸，觉得那人除了好看一些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说，原来我师尊口中的人就是你？”
她说这话时，语气已经带上写剑拔弩张的味道。
“在下徐绫，剑宗一如峰弟子，不知可否请教道友尊姓大名？”
“一介散修，陈唤京。”
有些见闻的剑修，在听到剑仙和陈唤京这个名字时，应该就会联想到百年前的事。
徐绫也一样。
不过那些剑修并不会多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事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徐绫不一样。
她直接就向少年问道：
“不知兄台和当年的陈大人是什么关系？”
青墩墟的妖女有些诧异地捂住了嘴。
难道说是当年的剑仙大人夺舍文曲星转生了？
薛依同样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身边的人，她回想起当时问起少年来历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姓陈。
世间姓陈的人很多。
但可以只用这一句就解释出身来历的人很少。
如果把范围局限在剑客中的话，那应该是只有一个了。
薛依的心突然跳的很急很快，如同被未知的手紧紧攥住一般，拼命想要挣脱束缚。
她和妖女想得不一样。
邢柔的想法只是有些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测，事实上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小郎君和那位大人有什么关系。
文曲星和剑仙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什么？你说会有文神和剑神双神位这种事吗？
那还是请先去另一个世界吧。
她是真的觉得，那人和剑仙有些关系。
李轻寒的脸上也严肃起来，虽然当夜她已经相信了少年的话，但她也想知道，这究竟会不会被当成一个秘密呢？
如果这件事不是秘密，那她就要质疑自己的判断了。
陈唤京把口中的菜咽下，用薛依的手帕擦了擦嘴。
他平静地看向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在那人挑衅般的目光中平静地开口。
“打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