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王——厄,是从地狱逃回人间的。
她瘸着腿,成功地统治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个年头——这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大地,她不清楚它究极有多大,每一次派出去测量与统计的机构最后得出的数字都出入甚大,这使她十分恼火。
“一群饭桶!数十次旷日持久的统计,就只是让你们去丈量我的国土,我要将你们一个个狠狠地扔进粪坑——哦不,扔进地狱的大门!”
宫廷的大臣一个个只是低着头,有的在厄刺耳的吼声中颤抖,东侧巨大黑红色墙壁下,巫师团黑漆漆的一窝脸色阴沉,站成一排。
巫师团中,大巫师蚯走上前一步,跪俯在地:“王,您也应该高兴呐,这说明您的疆土无边无际、无边无际啊!”那是巫师特有的,深邃而低沉的声音。
这句话犹如酷暑后的第一缕凉爽的秋风吹拂着暴躁的厄,她心中顿时感到了一种舒坦与惬意。她一瘸一拐地回到高高在上的座上,然后,挥了挥手,让巫师团成员以及属下们退去。
一片沙沙声,是脚步与衣服的摩擦声。
随着人影离去,宫殿变得更加空大,空大到能听到空大的声音。
厄忽然感到有点儿孤独,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歪头向西侧的大墙下看去——
橘营的女孩们还未离去。
她们也身着一袭黑衣,却在胸前左上方佩戴一朵橘红色的花,那花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炫目。
她们像往常一样,忠诚地守护着那把黑色的魔伞。魔伞装在一只上等紫檀木盒子里。那盒子做工十分精致,于暗淡的天光中泛着清冷而油亮的光泽。女孩如花,目光清纯,天真无邪,神情执着,一个个都显得心无旁骛。她们心中只有庄严、崇高、寂静、安恬与神圣的责任,美丽的下巴微微上扬,流水一样的目光朝向窗外高阔的天空。
厄由衷地喜欢这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因为这些灵魂得以彻底洗刷的女孩们再也不能产生让他担忧的心机。她们的心已干净得像秋日的天空,绝无一丝瑕疵,除了那把魔伞,别无他物。
厄疼爱地摆了摆手,让她们也离去。
为首的女孩叫琼。她向橘营的女孩们发出指令,随着一个整齐划一的转身动作,她们守护着那只紫檀木盒子,迈着节奏整齐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宫殿。
现在,就只剩下厄了。
宫殿彻底地空大了。
临近中午,春天的阳光正透过高窗,瀑布一般倾泻在他的身体以及金光闪闪的王座上。
她双手轻拂过那条瘸腿,轻笑一声,然后,将身体慵懒地摊放在王座上,慢慢合上双眼。世界渐渐暗淡下来,她仿佛又看到了深邃的地狱……
她被刺杀而死,她没有“那位”那样的力量,没有灵魂永生的能力,她醒来时,已经身处阴风四起,空气中飘散着硫黄气味的地狱。
她承认了这个现实并习惯这个世界,差不多花了十年时间,之后她疯狂地爱上了魔法。
这里有成千上万年来积攒的各种各样古老或新颖的魔法。她一改曾经的高傲与鲁莽,变得诡计多端,小心谨慎。她出色地扮演了一个无所用心,无所事事的散漫形象,却暗中偷阅着大量魔典。那些千奇百怪的魔法,使她心驰神往,她也许无法全部记下,可能记一个便是一个。
她在地狱的名声越来越大。
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时间,也许几年,或许几百年,她偶然得知了一件事——若肉体寿命未尽,那只要再次跨出地狱之门,就能延续肉体的活力,直至寿命的尽头——她终于有了希望与目标,便更加专注地演戏,并潜心钻研与隐匿,逃脱,和战争有关的魔法,以及时不时偷偷去藏品的区域“参观参观”。
她渴望着太阳、月亮、牛羊与金黄的麦田,渴望着大河、高山、飞鸟与醇香的酒,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无穷无尽的纷争。她所期望的绝不仅仅是重返人间,而是要将全部的人间归为己有——至少是生前生活过的那个国度。她觉得完全有这个力量,这个力量中最大的一部分,就是她掌握着人间那些超级巫师的名单。只要将他们一一寻找到,集中起来,加上自己特别的魔力,就足以使人间天翻地覆!
机会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地狱要一下子接收因一场巨大的战争而转化成的成千上万具鬼魂,地狱的大门将要完全打开了。她偷了一件朝思暮想要得到的器物——魔伞。她将它打开——一打开,她就将自己融进了纯粹的黑暗里。
悄无声息,迎着如潮水般滚滚而来的新鬼魂,东躲西藏地朝大门一步一步地逼近。那些鬼魂像老鼠一般吱吱地叫唤着,她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着越出地狱的大门。
两扇无比高大的门,与地狱的颜色一致,黑得厚重,黑到极致,黑到无法看到它的存在。不知有多少想要逃出地狱的鬼魂,在这如磐石一般沉重而坚固的黑门上撞得头破血流。因为黑,所有的鬼魂,包括她,都无法估量这两扇大门究竟有多高。
虽然行动诡秘,但就在她接近大门的那一刻,她的行踪还是被发现了。无数的阴兵咆哮着向她汹涌而来,守门的卫兵得到命令,立即去关闭大门。
两扇大门在迅速合拢……
就在大门即将完全关闭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像夜色中的一条鱼一样滑出了大门,但却有一条腿被两扇大门紧紧地夹住了。她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随即听到了骨头的粉碎声。失败就在眼前,等着她的就是被重新抓回地狱,永生永世做地狱中的苦役。她绝望地望着地狱大门外已经久违了的太阳,大地上吹来的微微暖风,使她的心都碎了。
她听到了大门里急促的脚步声,闭紧双眼,用全部的魔力,做出了最后一拼。接着,感到地狱之门猛烈地一震,被夹住的腿竟然挣脱出来了。
她举着魔伞,无声地飘进黑暗,一滴一滴的黑血洒落在由地狱通往人间的荒草路上,引来了无数条吐着长舌的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