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盼，父亲大人正有事找你，”阿阳远远地站在宅邸的栅栏边喊我，风很大，她不得不调整呼吸来把话说完，“快回去你的卧室等着吧，要是待会父亲大人发现你不在就不好了。”
我看了看已经堆好的身子和头，只需要一些细节便可以将一个雪人完美呈现，有些不舍地把手搭在上面慢慢抚摸。
小苔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她咧开嘴巴笑着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我和小鱼她们会把剩下的完成的，要不，你待会回来的时候带一根看起来比较红的胡萝卜？这样雪人就有鼻子啦！”她的下半张脸通红的，鼻涕都快挂到嘴里去了，我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又把纸巾放回口袋。
“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站起来向宅邸走去，阿阳在那里等我。
她不和我的伙伴们一起玩，很多时候我们在玩，她只是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偶尔我也邀请她，她会趁母亲大人忙时和我们偷着乐会，其余时候她就是在家庭教师那里学习，或者空闲的时候我俩一起玩。我很少去家庭教师那，父亲大人说这都是我的兴趣去与否，我也不爱去，我更喜欢听阿阳给我分享，她对那些东西倒是很感兴趣，每次都能告诉我好多她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也觉得很有意思，除了某些原理之类的，主要是我也听不懂。
阿阳扯了扯自己的围巾，又拉住我帮我整理了衣领，语气里满是好奇：“父亲大人找你什么事，还要亲自去你的卧室？”
我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进入室内以后，周身的温度明显的升高，头发很快变得湿湿的，有几粒小水珠垂下刘海，我甩了甩。
“啊……”阿阳突然叫了出来。我发梢的水滴跑到她的脸上去了。
“不好意思……噗。”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去那干发巾来，等下父亲大人见到你这落汤鸡模样多不好呀。”阿阳匆匆跑去洗浴房，我站在我的卧室门口趁四下无人，加大力度再甩了甩，然后打理了一下衣服裤脚，就进去了。
卧室已经被整理过了，在下午洗过澡以后我都不打算坐在床上，我拉开暗酒红色的窗帘，房间里刹那间被窗台的雪照亮，我叩了叩窗户，雪落下一块，这样我就能看着窗外的景色，她们还在玩雪，并且那里已经堆起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拥有完整身子的雪人了。
那我要带多少根胡萝卜过去呢？三根还是四根，待会再看看吧。
“盼。”父亲大人低沉而有力的嗓音在门口传来。
我急忙走过去，父亲大人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们手上都抱着东西。
“父亲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盼，先坐着吧，来看看这两件衣服喜不喜欢。”父亲示意我坐在床边，随后抬手让两位侍女往前一步，把怀中的衣服展开给我看。
两件都是长连衣裙，不过一件夏款，一件冬款。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冬款的在领口处围有一圈狐毛，内贴绒毛想必也是狐毛。款式倒是这个冬季贵族女眷里流行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蛋糕裙？我对这些并不懂，只能说很好看。
“父亲大人，这些都很好看，怎么现在就？”
一般新年礼物都是在年终大庆前一天给孩子们的，可是离年终大庆还有半个月。
“盼，你可曾耳闻狐族族长的长女生病之事？”父亲大人把手背到身后，走到我面前。
“父亲大人，听说过了。”
早在几个月之前，狐族那边便报，要求人族在冬日来临之际，月月末上贡五女给狐族，直至年终大庆前夜，用以陪狐族族长长女养病，特注此五人必须失去了“生”之意愿。
“她们决定提前最后一批的上贡时间，并且特别规定了这次必须从十贵族的孩子中挑选。”父亲话音刚落，我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阿盼，父亲大人来了没有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干发巾。”阿阳的声音在门外走廊里传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她不要过来。
“啊，父，父亲大人。”阿阳手里攥着干发巾，停在门口。
父亲大人没有转过身去，而是继续看着我，好像只是想说给我听：“十贵族里只有前五族，是家里有两个女儿及以上子嗣的，最终贵族会议决定……将家里年长的那一位送去，盼，你想去吗？”
想去？怎么可能想去，这样不就永远回不来了吗？那不是再也不能和父亲大人，阿阳，母亲大人再相聚了吗？我的喉咙好像被冰块堵住了，我没办法开口说“不”。
父亲大人此刻的眼神好像刀刃般锋利，我看了看阿阳，又看了看那两件新衣，在宅邸生活的有记忆的这十五年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飞速旋转。等我反应过来脸上泪水淌过而痒痒的时候，我的视线已经模糊到可以把坚冰融化了。
“盼，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孩子，你也不想你最喜欢的、最疼爱的妹妹阿阳，去那种地方吧？”父亲大人继续说着，并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我。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父亲胸膛的温度，虽然不是紧紧贴着，但是却仍然感受得到一份温热，我止不住泪水，越哭越无力。
“下午会安排你提前用过晚餐，洗浴完装扮好，就会有专程马车，送你前去，路长奔波，明日一早，便到了狐族宫殿。”父亲大人放开我，拍了拍自己身前，一连串的字句如同审判一般落在我的耳边。
“对了，盼，若是那时狐族族长长女问起你的名字，你只需说盼·贰。”
没等我缓过来作答，父亲大人便离开了。
阿阳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等她问清楚侍女发生什么事后，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神奇的是，我看着她哭，破涕为笑。我跳下床跪在她面前，抱着她，轻轻摸她的头发，任她在我怀里抽泣。我反倒成了安慰者了。
让侍女离开以后，我把房门关上，拉着阿阳坐到我的床上，我拿出口袋里给小苔擦过的纸也给阿阳擦了擦，告诉她“没事的，贵族的孩子送过去一定会被好好对待的，不过多久她病好了我们就又能一起玩啦。”
“真…真的吗……？”阿阳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真的，真的。”我抱紧阿阳，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就好像现在的一切其实也都还是未知。
“那，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呢？这样就让哪个贵族家少去一个不就成了吗？”
“不可以嘞，都是会议决定了吧，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不会再见了。”
我看着阿阳，阿阳也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是刚涌过一汪清泉，突然她将唇轻轻覆在我的唇上，像只蝴蝶，轻点一下便又飞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房门便传来一阵雨点般急促的敲门声，我翻身下床开门。
“二小姐，夫人找您。”门外侍女一见门开便急忙地传话，也不看清来者便撂下话跑开了。
“阿阳，你快去吧。”
“啊，好。”阿阳从床上跳下，不忘整理一下裙摆，朝我点了点头便匆匆跑去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渐行渐远地身影，手指不由自主地放在了余温早已散去的嘴唇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