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话 极端的不分享主义者
世上总是有些事情，会在你根本想不到的逻辑之下，长成一棵东歪七扭的树。
清理这种长得奇形怪状，叫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树，是需要用上独特工具的。
而且得为工具挑选好适合的使用者，要不然，小树就会变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直至吸干整块土地枯死倒塌为止。
不过我不需要操心这种事情。
男管家听完我那几乎和强盗罪犯没有任何区别的狂言之后居然变得笑容满面，然后那些侍从也是，一个个都喜极而泣，为我的闯入而雀跃不已。
真叫人头疼，说到吸血鬼，尤其是高等吸血鬼，那就应该是令夜哭小儿止啼，令八尺大汉跪服在地，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要避着走的怪物。
这些家伙却一点儿都不怕我，还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正当我想要小发一飙，展示一下血族的独特血性，叫这些不识好歹的笨蛋尝尝厉害的时候。
男管家刚巧做出指挥，于是那些侍从们就像久经训练的精兵，棋盘上精确无比的棋子一样让开路来。
搞得我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小看了还是正被以一个血族的身份得到崇高的敬畏了。
唉，要是米海尔在这该有多好啊。她的情绪波动一定会为我指出一条明路的。
但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凭着直觉，硬着头皮上了。
男管家带着我，还有一大票闲杂人等，在宅邸中正在进行宴会的主厅门前驻足。
“西顿玛的贵族大人，请吧，不必客气，将您看不顺眼的东西都清理掉吧。”
原来如此……合着你们是把我当打手了是吧。
我说这么大一个宅邸里怎么连个能打点的骑士都见不着。
“宴会结束了！把克缇卡蜜交出来！”
蝠翼强而有力的振击将结实的硬木门扉整个轰碎，帅气的声音则叫里头的家伙倒吸两口凉气。
我听见了惊慌的叫骂声，刀剑相撞的悠长声音，主厅里的墙面上到处都是血沫，在绒布地毯上戳满了红圆的斑点。
一般来说，人类之间相互争斗是没法搞出这种阵势的——见到这阵仗，我几乎以为是有吸血鬼先我一步造访此处了呢。
在视线的前方，是一头似乎用各种生物的肉肢拼接在一起的可爱异形怪物。
说它可爱，倒不是因为它真的长得令人觉得可爱——单纯只是那些到处乱颤的，不知道是属于什么生物的小手让我有了这种感觉。
深界的畸形怪物要比这还要恐怖呢，在浅界居然能见着这种好像是它们宝宝一样的东西，我心底就产生了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
仔细看的话，这家伙脚踩的地方有些微妙的变色和腐烂，这和「深界化」这一现象十分相似。
不过，能进行正牌的「深界化」的，只有那几个深界之王而已——那几个家伙要不就是帅哥。要不就是大美女。
而眼前这正转悠着肚子上的六颗漆黑眼珠，仿佛在打量我的家伙，我是根本不认得的。
比较令我在意的是，男管家所说的克缇卡蜜大小姐去了哪里。
和她处好关系的话，也许就能借着施恩于帕芬公爵这个好机会，让他帮点小忙送我去王宫里头了。
我找了一圈，可无论怎么找，角落里只有打碎的酒瓶碎片，地上只有被踩烂的蜡烛，掀翻的桌子旁只有残羹剩饭和一根好像被尖牙利爪啃了一口的巨大烤肉腿。
我看了一眼男管家，他却正以复杂的神色看着那头怪物。
“那边那个就是克缇卡蜜？”
我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该把这明显和千金小姐搭不上边的大块头认错成人类女性吧？
“是的……”
男管家紧咬嘴唇，懊悔又不甘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没长眼睛吗？这怎么可能是你家大小姐。
还是说，这破地方其实还在深界之中，「赎命舞者」把我给彻底骗过去了，现在正在高胧树的顶层树洞里偷偷取笑着我。
为了验证一下猜想，我接近了那个傻大个。
它也好像十分好奇一样，用那六颗眼珠，在近距离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好你好，你是克缇卡蜜吗？”
我试着向它问话。我觉得都问得这么浅显易懂了，要是没点回应，就说明肯定找错人了。
结果这傻大个只是用肚子两边的小手，试图将我抱住，然后用那斜在应该是脖颈部位的大口啃食吃掉。
我举起两腕，比背部的稍小却更加锋利的肘部蝠翼便划破空气，几簇小手就落在了地上——它们明明已经不再和那躯体相连，却依旧到处乱爬，真是吓人。
背部宽大的血色薄翼也一齐扇动，从平整的截断面溅射而出的雨点飞散到了尽头的墙面之上，而从那血盆大口中伸出来的粉红舌头则被撕裂成三段。这玩意地生命力就不如那些小手了，随便跳动了两下就不再动弹。
那怪物的六只眼睛都泛出红蓝血丝，它痛得后退数步，像个站不稳的婴儿一样跌倒在地——即便如此，那极大的身形也依旧比我高出好几个头。
我趁此机会扭头问道。
“找错人了吧？”
可男管家却一口咬定。
“那就是克缇卡蜜大小姐！没有出任何错！她就是您千里迢迢专程赶来见上一面的克缇卡蜜大小姐！”
我一时语塞，可一个狂傲的高等吸血鬼绝不该有哽咽的时候。我便立刻尝试振作状态。
“但是她完全没点像人的反应啊。真没认错人？”
男管家连连点头，那热切的目光里似乎正期待着神通广大的血族能够对这惨烈的景像做些什么。
我在心底狠狠咒骂——你这家伙，是不是把吸血鬼想得太万能了？
高等血族基本不善于精密的理论研究。毕竟它们生来就强得吓人，一个个都像天生的战士，单靠直觉和本能就站到了食物链得顶层。
而像是让深界化的生命体重新取回原本的姿态和知性之类的奇巧秘仪，在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连雏形都没有。哦，不是雏形，而是猜想都没有。
就连秘仪技术最尖端的威明顿里都没有相关的研究，当前时代的血族怎么可能掌握这种技术……
我虽然确实是知道该怎么才能妙手回春——但这是用了的话就会一下子穿帮，不用的话就要被质疑真实身份的两难情形。
麻烦了。
哎，要是这个时候，米海尔在的话该有多好。久经沙场的她所给出的情绪波动，一定能为我指出一条明路来。
我想我的高等吸血鬼伪装一定以及漏洞百出了，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我退缩了。
我声称接下来的仪式必须清场，然后赶走了包括男管家在内的那些闲杂人等。
深吸几口气，我做好觉悟，看向了那已经完全丧失战意，似乎真的有点楚楚可怜的大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