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村
“小莫尔”后街
天空隆隆作响，明媚的天空逐渐阴暗起来，风开始很凉爽，冲洗着初夏的燥热，但没过多久就变得不那么优雅，拉扯着不情愿的树疯狂摇动，就连在枝头最吵闹的那只鸟也已经没了踪迹，怕不是躲哪里瑟瑟发抖去了。
莱雅趴在地上，多亏克莱尔小姐的面包，让她又撑过了几天，但依然甚是虚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肚子现在连咕噜叫的力气都没有。一阵风从“小莫尔”后街的一头穿堂通过，扯着那脆弱的帐篷，布条划拉作响，然后又归于平静。
莱雅知道马上就要来一场大风暴了，也许对于农民伯伯来说这个大风暴还能给干涸的土地带来点滋润，但对莱雅她自己来说，心里有点感慨，也许今晚就是最后一夜了吧。
她辗转过很多地方乞讨，但总是凑不够回家要上缴的份数，霸占着家的舅舅总是很苛刻，但为了能在自己的家里吃上一顿饭，她也努力着，因为那里留有仅存的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回忆。
不过因为连续几次无法完成任务惹了舅舅不悦，他就把莱雅的腿“不小心”打折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舅舅把她扔在了莫尔村的村口。
开始很疼，后来慢慢习惯了，或者说那条腿已经没了感觉，就像是下半身绑了个什么东西一样很是奇怪。好的是，这条折了的腿让她不用再操心要上缴钱财的任务了，她知道她已经被抛弃，只需要食物苟活着就好。
而今天，又将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莱雅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落在她脸上的第一滴雨，传说那是塞纳希女神的吻，能实现一个愿望，莱雅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能有一个安稳的能容得下自己的小窝，但她知道这是奢求，她笑着，换了一个愿望，那就是走的安详。
这时地上又传来了清脆的碰撞声，和树哗啦啦的声音区别很明显。莱雅慢慢把头抬起来，凑着那穿过阴云最后一点阳光，看清了施舍者的面庞，是那天和克莱尔小姐一起的叔叔，伯纳德。
莱雅也有点惊讶和奇怪，但还是慢慢把头放了下去勾了起来。
“叔叔，我说过不要钱，能给我一支花吗？”
伯纳德挠了挠头。要求一朵花是一个传统，将死之人对生者最后的浪漫，但伯纳德并不是给她送行的。
“莱雅小姐，你应该还不想就这么走掉吧。”
“我不想又能怎样，众神已经对我这个纳希魔族做出了审判，我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伯纳德蹲了下去，手指放在硬币上转圈圈。
“莱雅小姐，众神的审判只有在最后一刻才会宣判，宣判完毕后才会带死者进入来世，很明显，众神还没有审判你……你想知道我为啥给你硬币吗？”
莱雅小姐又把头抬了起来，并没有问为什么，但眼睛里都是在问为什么。
“莱雅小姐，我是一名医生，按照神学观来说，我就是劫众神法场的。”
莱雅小姐想噗嗤笑出来，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生命除了诞生和结束是必然的，剩下的尽是偶然，一切都是赌博，而赌博是需要本金的。”
伯纳德把地上的硬币拿起来，投入了莱雅的小碗里。
“我和克莱尔小姐都想赌一把，赌你能康复并且在我的小诊所里工作，这就是我的赌金。当然既然是概率事件，你也有概率康复不了，变得比现在更惨甚至死去。你愿意跟吗？”
莱雅并没听懂伯纳德叽里呱啦说的一大堆什么生命什么赌金什么概率，但她听懂了一点，那就是面前这个医生能带来一个全新的生活。莱雅本来就还没想着死去，无非是生活让她不得不悲观。
莱雅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扒拉着碗，把里面的硬币拿出来，但没有把手收回去，而是伸在那里，示意着伯纳德拿回去。
“医生，那……这能算医药费吗？”
伯纳德知道自己刚才讲的一些哲学大道理莱雅并没有听懂，但至少，她理会了自己最基本的用意，双方还是心领神会了。伯纳德接过了硬币，本来他设想的是莱雅是个悲观到要讲半天道理的病人，但还好，莱雅比想象的更渴望一份正常的生活。
“那，就算你付过医药费了，病人请跟我来。”
“克莱尔小姐呢？”
“克莱尔小姐回家做一些准备，一会也会协助我一起完成你的治疗。”
莱雅在地上打了个滚，竟然坐了起来，那个紫色的眼瞳就像是圣光一般直入伯纳德的心，本来就是稀有的存在，现在更是有了生机有了神，虽然另一只眼睛因为寄生虫还是白花花的，但也看得出来在努力盯着伯纳德，是活着的眼睛。
一滴雨水打在了莱雅的脸上，一阵冰凉，她感觉到了，就像是女神的吻，塞纳希回应她了，回应了她的愿望。
伯纳德见天势头不对，稍稍检查了莱雅的身体状况，用干净的布块盖住莱雅，并将其抱起，开始往小诊所方向前进，虽然速度很快，但等到诊所的时候还是被淋得衣角往下滴水。
火的小精灵正在努力的将大澡盆里的水烧温热，裹着布块的莱雅坐在椅子上，环顾着这个家具并不是太多的小屋，除了一个桌子，几把椅子，一个大澡盆，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就没别的东西了。
伯纳德给了她一些糖果和水，让她务必吃下，莱雅还疑惑这是药品还是什么，伯纳德没有回应，可能说了也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长时间没吃饭的人，吃一块糖果是可以补充糖分和一些能量的，泡澡的时候尽量避免空腹。
吃完后，伯纳德让莱雅把身上那几片布脱下来，他并没有看澡池的方向，而是处理着手头要准备的活，给一些针剂加药水，给一些“闹钟”拧发条，还掏出一个红色本本检查着咒语的正确性和可靠程度。莱雅在几个小精灵的搀扶下进入澡盆开始沐浴，这些水是净化甘露，水的小精灵这会累的已经满头大汗了，废了好大力气才凑满了半盆，但足够莱雅洗一会了。
水的小精灵拖着脸撅着嘴，坐在一边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女孩拐着腿一蹦一跳进入澡盆，被别的小精灵洗刷着，修剪着毛发，挫着后背，污秽在净化甘露里会变成气泡，不管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不一会澡盆里全是泡泡了，莱雅还以为是放了肥皂，开心的不行，上次洗这么开心还是和妈妈一起。
换洗的衣服还没送来，克莱尔小姐还没赶到，外面风雨交加，风呜呜作响，风的小精灵和火的小精灵配合着给洗漱完毕的莱雅做烘干。风的小精灵是多想出去玩一会，外面对她来说可太热闹了，虽然这会的的风雨大部分也都是她惹的祸。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与其说被人撞开，不如说是风把门给用力推开，一个黑色的小身影努力把门关上，但力气并不是很大，伯纳德搭把手才把呼呼的风给挡在了门外。
小黑影把帽子摘下来，是克莱尔小姐。
克莱尔更是惊讶，这会在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虽然瘦弱，但头发丝滑柔顺的，有着极其漂亮紫瞳的小姑娘，虽然一只眼睛是瘆人的白色，一条腿以一种骇人的角度扭曲着，但她就是莱雅没错。莱雅还裹着布坐在那里，克莱尔赶紧把裹在肚子处的一大包衣服拿出来，那是她多出来的衣服，能凑合着用。克莱尔小姐还从后面的背包里拿出几个托盘，几个瓶子，按着医生的要求，找来了很多东西。
等克莱尔按伯纳德的要求帮莱雅穿上一个简单的白色外衣，伯纳德的诊断就开始了。
他先是让莱雅平躺，把那条耷拉的腿也放好，之后召唤出一个魔法阵，从头顶到脚底板缓慢扫过，随后召唤了光的小精灵，小精灵将扫描后的人体一点点投影出来，这下克莱尔和莱雅都看呆了，这是她们从没见过的戏法。
扫描结束，医生在莱雅手指上划开一个小口，一滴血如同一个晶莹的红宝石，绽放在莱雅的指尖，伯纳德小心翼翼的用划片接过血滴，放在了一个“闹钟”后面的盒子里，闹钟的指针哗啦哗啦转着，一会开始叮铃铃敲起铃来，好多根指针指着不同的方向，伯纳德把这些数据快速记录在手头的一张卡片上，对照着标准参数，嘴里嘟囔着“明显营养不良啊，好的是没啥异常指标。”
克莱尔小姐摸着莱雅的手安慰着，莱雅躺在那个大桌子上，稍稍有点紧张。
伯纳德带上了口罩，招呼克莱尔也带上，又召唤了一个精灵，这个小精灵很小很小，只有手掌这么大。莱雅看着只露出眼睛的伯纳德，心里更是紧张了。
伯纳德很是镇静。
“这位是梦的小精灵，一会要对你的腿进行矫正，也要对你的眼睛进行治疗，梦的小精灵会进入你的灵魂让你深度梦境避免疼痛。”
莱雅点着头，心里更是期待着醒来后的生活。
其实伯纳德更感兴趣的是莱雅的其他各项身体数据，稀有的纳希族数据，准确的说是稀有的较为健康的纳希族的数据，对于大部分早年夭折或者身体残缺或者隐性缺陷的纳希族来说，仅仅营养不良的莱雅确实难得。
梦的小精灵回头对着伯纳德点了一下头，在莱雅太阳穴附近画了个小魔法阵，就开始往脑袋里钻，一直到最后的小脚丫进去，莱雅都没有什么感觉。
伯纳德开始和莱雅交谈起来，还用小刀戳着断腿的膝盖处。
“莱雅小姐喜欢吃什么啊？”
“什么都喜欢。”
伯纳德又戳了戳。
“这会儿还有感觉吗？”
“等等，痒，别戳。”
“那你喜欢看魔法师戏团吗？”
“喜欢！”
伯纳德又戳了戳。
“痒吗？”
“痒……羊……等”
“那你喝过史莱姆汁吗？”
“梅……油”
伯纳德又戳了戳
“尼……憋戳……别……”
莱雅小姐虽然睁着眼睛张着嘴一张一合，但是紫色的眼瞳已经失去了活力，看起来呆呆的。
“克莱尔小姐，把她眼睛合上吧，她已经睡着了。”
克莱尔虽然也带着大大的口罩，把小小的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条眼缝，但还是展示着大大的疑惑。
伯纳德给瓶子装着药水，连上一条管子，针头插在莱雅的胳膊上，然后看了一眼红本本，双手合十搓起来，呜呜啦啦念了一长串咒语，只见那几个古怪的闹钟被魔法阵托着飞了起来，闹钟的指针都指向了不同的地方，闹钟上面也显示出特殊的符号，表面上也出现了一道道红线。
伯纳德大略检查了一下各个闹钟，各项数据虽然偏低，但都在可接受范围内，是可以手术的。
“克莱尔小姐，帮我看着这几个钟，如果指针低于那个红线，立即通知我，我要开始手术了。”
伯纳德抬头看着光的小精灵投影出来的影像，拿着手术刀的手渐渐靠近莱雅的右腿，影像同步着腿部的一切，连伯纳德的手的透视影像都投影出来了，骨头和肌肉看的一清二楚，伯纳德没有低头，全然是看着投影在进行手术。
克莱尔看不懂莱雅的腿部到底什么毛病，只知道腿折了，但不知道怎么接上，这个屋子里这会也只有伯纳德的脑子里有完整的治疗方案，他看见透视图的一瞬间就有了方法，这种骨折比一些冒险家的伤轻多了，庆幸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坏死的部分，这也是伯纳德吃惊的地方，仿佛伤处避开了所有的坏死点。
克莱尔认真的看着伯纳德交代的那几个闹钟，伯纳德则一丝不苟的慢慢划开膝盖处理着，而莱雅这会则在自己的梦境里漫步。
“莱雅？”
莱雅睁开了眼睛，周围云雾缭绕，而面前是自己家的小屋，窗户里黑乎乎的，她有点害怕，虽然对自己的家感到害怕有些奇怪，但毕竟她还记得自己的舅舅也在屋子里，一想起自己的舅舅，她的腿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舅舅是怎么拿着铁锹打自己腿的。
她不敢上前，但那个声音就是从屋子里发出的，很是温暖，也很是熟悉，只是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了。
“莱雅。”
声音又传出来了，家的门开了一个小缝，门缝里也是黑乎乎的，让人感到本能的恐惧，莱雅听着那温暖的声音，看着那黑乎乎的门缝，心里很是矛盾，周围依然云雾缭绕，似乎这个她恐惧的家成了唯一的去处。
“莱雅，你回来了。”
突然，门打开了，刚才的黑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美丽的光芒，就像天使的光晕，而光芒的中心，确实有两个人影，莱雅被这光芒照得眯着眼，但那模糊的轮廓慢慢把莱雅的回忆从内心深处勾了出来。
“爸爸？妈妈？”
光芒中的人影伸开了双臂，似乎在迎接着莱雅，莱雅的眼泪就像泉涌一般，她从来没有哭的这么彻底，内心深处的悲伤全被勾了出来，身体不由自主朝光芒走去，那是极致的幸福。
伯纳德依然在处理着伤口，并不能全然顾及到所有的数据，只有克莱尔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一个闹钟，几个闹钟，指针不约而同的开始下降，虽然在红线之上，但还是让克莱尔害怕起来。
“叔叔？伯纳德叔叔！”
“嗯？”
伯纳德稍稍抬起来一下头，粗略看到都在红线之上，但并没有注意到下降速率，继续低下头将血管和神经缝合重新连接。
“这几个表都在往下掉！”
伯纳德听到这句，一下把头抬起，眼睛紧盯着表面，这下才看见那闹钟的指针都在下降，而一个更重要的表面上，指针直接归零。一珠不知道哪里来的冷汗从额头上滚下，仿佛雪崩一般裹挟着紧张冲下伯纳德的心理防线。伯纳德让克莱尔注意的闹钟，是心率、血压、以及一些关乎性命但容易辨别的数据，而此时，他们都在下降，没有一丝回升。
伯纳德把手术刀往旁边一甩，手术刀浮在空中，而他已经将手按在莱雅的胸腔处，做好了心肺复苏的准备，并习惯性的交代了一声“准备电击”，交代完就开始一轮按压，必须要保持心脏的跳动。
风的小精灵飞了过来，站在莱雅的脸边，扶着她的面庞，焦急的看着不停按压的伯纳德，伯纳德按了快三四十次，给了小精灵一个眼神，小精灵亲吻了一下莱雅的嘴唇，只见莱雅的胸腔浮动了两次，伯纳德就又开始按压，一刻不停歇。
按压了许久，闹钟的指针也只是随着按压的频率在上下浮动，并没有恢复自主跳动的迹象，而监控其他数据的闹钟依然在下降，生命已经垂危了，现在根本顾及不了造成心跳骤停的原因，一切以恢复跳动为主要目标。
莱雅的太阳穴处出现了一个魔法阵，梦的小精灵艰难的从中爬出，在莱雅的头边摔倒，抬头焦急的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而伯纳德听的懂，莱雅的梦境已经坍塌，意识已经快消失了。
几轮按压和呼吸结束，轮到电击环节，伯纳德又习惯性的伸出手去，等待着接过充能完毕的魔法容器，但过了两三秒，伯纳德的手里还是空空的，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耽误不起，伯纳德直接怒了，伴随着抬头，一声怒吼“电击容器呢！”，而这一声吼，直直甩在已经吓呆了的克莱尔的面庞上，击中了已经发懵的克莱尔。看着一脸懵的克莱尔，伯纳德从那个已经站习惯了的帝国高级手术室，拉回到了这个简陋的临时搭建的手术台上，伯纳德的愤怒，一下子转变成了吃惊。
又过了两秒，伯纳德在身后召唤出一个大大的魔法阵，嘴里轻轻说出一句“时间迟滞”
突然，周围变得安静起来，克莱尔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也从发懵的状态中恢复，她甚至都没对伯纳德的那声吼给吓到，准确地说她都没听到，但这会，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突然停止了，而是变成了一滴一滴落地的声音，她透过窗户向门外看去，原来雨水的速度变慢了，似乎一切都变慢了，看着远处的蜡烛，火苗在缓慢舞蹈，完全不符合逻辑。克莱尔又看了一眼医生，似乎伯纳德的呼吸还是正常的，她又摸摸了自己的心跳，也是正常的。
“这会外界的一切都变慢了，相对的，也是我们变快了，让我们处置的时间更加充裕。”
伯纳德把手放下，身后的魔法阵并没有消失，此时克莱尔才看清那个魔法阵就是个大大的表面，只是时针分针走的异常缓慢。
伯纳德从自己身后又掏出来一个闹钟，看了一眼。
“‘时间迟滞’这个法术特别消耗法力，我的剩余法力并不能维持太久，手术还没有结束，后面的项目也要消耗法力，听着克莱尔，‘时间迟滞’现在只能维持两分钟，这两分钟你要学会最简单的心脏跳动的动作，帮助莱尔恢复心跳，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克莱尔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突然砰砰砰，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但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莱雅，还是深吸一口气。
“医生，你尽管说。”
伯纳德让克莱尔把右手伸出来，教了她一个揉东西的姿势。
“听着克莱尔小姐，一会你要举着托盘，保持这个揉捏的动作，一直到我下一个法术充能完毕，一秒也不能停。”
伯纳德右手展开一个魔法阵。
“克莱尔小姐，左手举起托盘，右手准备，要开始了。”
只见一阵光芒，伯纳德在光芒中，取出了莱雅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