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村
“小诊所”
小地精手在围裙上抿了抿,又拍了拍屁股,跳了一下坐在了椅子上,从伯纳德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小地精半个身子,他抓住椅子的两边带着椅子咚咚跳了几下离伯纳德近了一点。地精族的身高确实矮,即使是成年地精的身高也只和人类族十来岁的身高差不多。
但小地精并不在意自己,他侧了侧身子,掏了半天,从衣服里面一层衣服的兜里掏出了一枚徽章,徽章上的图案和奎因屋子里发现的那个图案一样,看着徽章,小地精陷入自己的回忆中,而故事如河流一样从口中娟娟流出。
“这是骨翼徽章,我和奎因都是‘送葬人’协会的冒险者。”
伯纳德听着这个名字,想起来一些战士的传闻,那些是他们这种学术份子接触不到的充满传说的领域。
相传,古时亡者军团肆虐大地,人民痛苦不堪,就连神秘的东方都有被亡军入侵的痕迹,就在众人被死亡的恐惧包围之时,崇山峻岭的孤僻之地中站出了一队战士,他们将“送别之花”编成花环放在头盔之上,他们将亡者的骨骸做成骨翼插在背后,他们将送葬的诵文刻在剑刃之上,他们浑身散发着令亡者都颤栗的恐惧,唯一像人的地方就是那一双双坚毅的眼神,一波又一波的亡军被击退,被他们的剑刃所安葬,这些战士的伤亡也没有转化为亡军,他们的恐惧远在亡军之上,他们称自己为“送葬人”。
不过这都是连小朋友都很难接触到的“童话”了,但“送葬人”协会是确确实实存在,做的工作也确实是一般人很难想象的工作——安葬不安的亡者,换句话说,就是专门消灭亡者军团。
小地精揉了揉徽章,又从衣服里面一层衣服的另一个兜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和奎因屋子里桌子上那张一模一样。
“我和奎因正和那张照片上一样,我们是一个‘送葬人’小队,专门处理亡者复活的事件和委托,不过已经解散了。”
小地精笑着叹了一口气,有一丝丝颤抖。
“都不在了,即使是奎因和我。”
“奎因是专职做小队情报工作的,毕竟安葬亡者也要了解亡者的身世,沃尔夫、斯坦纳两位是专职的战士,实力远在奎因之上,而我,跟现在一样,负责后勤和做饭。戴安娜小姐是专职牧师,负责法术支援和安葬诵经”
“我们的小队名很简单,叫‘送别之花’,甚至因为重名的太多,委托完成后,钱款好几次打错。小队的名字是戴安娜小姐起的,就是这位,这个,拿法杖的牧师小姐,教会出身,因为父亲被亡者杀死,不顾妈妈的反对毅然加入我们小队。讲真要不是当时缺一位能熟练诵读经文的人,我们是绝对不会让她加入的。”
小地精指着照片上的牧师,伯纳德弯着腰凑了很近才看清,是一位很漂亮的穿着黑色修女服的金发小姐姐,要说样子,就和克莱尔小姐一样,俨然就是克莱尔小姐长大的样子,伯纳德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克莱尔,克莱尔小姐还在和莱雅小姐狼吞虎咽小地精做的美食,没空理两个大人说话。
“本来我们小队的名字叫‘裹尸布’,但我们都拗不过黛安娜小姐,因为她很优秀,要不是她,我们很多委托都完成不了,久而久之小队也认了……慢慢的小队也因为她而改变,变得阳光开朗起来,就跟那‘送别之花’一样。”
“奎因这傻子是第一个向她求爱的人,哈,要不是小队里人都中老年或者有家室,非揍他小子一顿不行。”
“然而,开朗在我们这一行是致命的,过于自信的我们低估了亡者,我们中了埋伏。”
小地精颤抖着用小拇指撩了一下自己额头稀疏的几根头发。
“貌似是我们过于出名,坏人盯上了我们,给了我们错误的情报,假传杀死戴安娜小姐父亲的一小撮亡者出没在帝国首都近郊的一个村子里,奎因对这假情报很是怀疑,不建议接手这个首都近郊村子的委托,但戴安娜小姐被激将了,别的人也因为亢奋的戴安娜而来了热情。渐渐的,自信的我们走向了死亡。”
“等我们到了那个鬼村子,我们才知道那里早就没人气了,那是一座死村,是亡者最喜欢待的地方,活人都没有,谁又会给我们发布委托呢?那个假情报唯一真实的地方就是,杀死戴安娜父亲的亡者确实在那里,在一整支军团里,那个该死的混蛋竟然还升迁了当了个亡者军团的小领主。”
“那个天杀的军团埋伏在那里伺机而动,作为预备袭击帝国首都的小据点。我们五个人就这么闯进去了该死的。”
小地精越说越激动,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伯纳德摸了一下小地精颤抖的拳头,小地精抖了一下,抬起头来见是伯纳德,那充满愤怒和恐惧的眼神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点,这是典型的战后焦虑症。
“寡不敌众,别说诵读经文了,说话的速度都没亡者从土里钻出来的速度快,你根本想象不出那场面,你每念一个字,至少钻出十来个腐烂的尸体,你的剑挥一下,至少能砍断三四个手臂,而这些手臂还会朝你爬过来。”
“戴安娜小姐绝望了,我们都绝望了,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出去。”
小地精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沃尔夫和斯坦纳在战斗,身上趴满腐败的骨架,戴安娜流着眼泪,嘴巴只能依靠本能诵读着无用的经文,我拿着一个大锅使劲拍打那些腐肉,奎因也在战斗,尽管他的眼睛被划伤了也坚持寻找着出路,而那个领主已经站在了戴安娜小姐的身边。”
“不知道他嬉笑着和戴安娜说了什么,戴安娜失意跪倒下去,就在领主的大剑挥舞下去的最后一刻,戴安娜小姐用尽最后的法力使用传送魔法把我和奎因给传送走了。等我和奎因回过神来,伤痕累累的我俩就在首都的大街上,被众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奎因挣扎着要回去,被我狠狠拉住。”
伯纳德察觉到小地精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应该是回忆结束了。小地精抬起头来,神情又恢复到和往常一样,只是有些疲惫。
“事后,我们通知了帝国,帝国派遣了军队对那个亡者据点进行了扫荡,帝国就这个侦察行为给了我们嘉奖,但经历过地狱的人知道,奖罚啥都不是。”
“奎因陷入了复仇的深渊,他被没有目标的仇恨所扭曲,他从痛恨亡者渐渐转变成痛恨自己,渐渐抑郁,开始伤害自己,他甚至傻到要去变成亡者去讨伐亡者,哈,要我说,他变成亡者应该还挺厉害的。”
“我倒是在厨艺上找到安慰自己的方法。”
说着,小地精擦了一下额头,把头油和几珠汗抿在围裙上。
伯纳德低下头,表示自己的默哀,等他抬起来才发现克莱尔和莱雅嘴里咬着菜花肉片,双眼发愣盯着这边,原来她俩也被这个故事给吸引过来了。
克莱尔使劲把嘴里的美食全咽下去,生怕把嘴里要说的话忘掉。
“那奎因叔叔伤害自己,就是因为亡者军团杀了戴安娜小姐吗?”
伯纳德心里比较清楚,奎因这是比较典型的抑郁症,而病因也很有可能就是小队的覆灭和恋人的逝去,时间过了这么久可能已经引起神经性病变,需要药物介入,但治疗的根本,还是要解决奎因的过去,他那扭曲的复仇才是病源,对小队的惭愧,对戴安娜的怀念。
伯纳德又扭头看了一下内屋的方向,此时奎因正在休息,虽然此时此刻是安分的,醒来之后也许会正常一段时间,甚至根本看不出来发病的征兆迹象,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的过去击溃,再次做出极端行为。奎因需要治疗方案,一个完全个性化的治疗方案。
伯纳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睛看向高处,思考着该如何入手,虽然伯纳德并不精通心理方面的治疗,在帝国大学时也只简单选修了一些内容,但他不能看着眼前的好朋友在深渊中挣扎,他在努力回忆着选修内容,那些他做出来的近乎满分的答辩论文。
他认为,暴露在过去的记忆中,也许能对奎因起到什么作用。
他把手放了下来,开始询问起小地精。
“小地精兄弟,你们去的那个村子在什么地方?你们安葬戴安娜他们了吗?”
“哦,就是那个叫什么……哈里兰村,是个地图上都不咋标注的村子,新版地图应该都把标注取消了。帝国军扫荡结束后,我们俩返回了村子简单安葬了三个人,帝国的牧师为他们三人和一些牺牲的士兵做了安葬仪式,放心都不会变成亡者了。而那些亡者的残骸腐败程度太高,并不能清点全数量,帝国军扫荡干净没有也不清楚。”
伯纳德轻轻一笑。
“清点都不清点干净,这工作也是够随意的,那可是帝国首都附近哎。”
“算不干净,才有我们‘安葬人’活干嘛,虽然我现在是不干了。”
小地精很是鬼精的笑了一下。
伯纳德并不在意亡者军团,以帝国军队的实力,清理一个据点还是没问题的,他更在意怎么利用那个村子和那里的故事来治疗奎因,奎因是因为记忆而患病,那就最好用记忆来治疗。
晚餐结束,一屋子四个人挤着收拾家务,奎因还在病床上躺着,经过检查已经没有大碍,就等着醒过来了。
小地精把剩余的食材装在背包里,独自一人回了“小莫尔”,今晚他还要做下准备,“小莫尔”第二天继续开张营业,要不然酒鬼们要在酒馆门口打滚了。
目送小地精走进“小莫尔”,伯纳德一瞬间看到了那些刚打完仗回来的士兵,他也在前线医院或者冒险者医疗站里驻站工作过,那些战士的背影都是那么渺小和脆弱,即使他们的胸前别满了勋章或者挂满了战利品,他们也早已把灵魂丢在了那些战斗过的地方。
“伯纳德叔叔,亡者军团可怕吗?”
莱雅站在旁边,紫色的眼瞳在月光下显得深邃,她的问题也如同无底深渊,那些经历过的和没经历过的人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因为那不是一个“可怕”就能形容的,没经历过的人会胆寒,经历过的人会沉默,只有那些“送葬人”,把恐惧作为工作,他们就是离地狱最近的人,他们就是黄泉河的摆渡人。
“我不知道,莱雅,我不知道,也许奎因知道。”
伯纳德猛地一个激灵,想出了一个方案,虽然准备工作不好做,风险也大,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他把克莱尔和莱雅叫进屋里,小声交代了几句,没过多久克莱尔就打开屋子门回家了,莱雅也去病房里照顾奎因,而伯纳德则开始翻一些老久老久的笔记,那是他上学时一些不正经的笔记,记录的都是一些整蛊小法术。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小莫尔的牌子也翻了过来开张营业,没过多久店里就挤满了人,那些酒鬼一天不喝麦芽酒就浑身难受,但今天奎因并不在,只有小地精和一些后厨的师傅帮忙撑着场子,这并不影响饭菜酒水的美味,一些兴致高的还会大声起哄,问那个刀疤眼奎因跑哪里去了,是不是怕喝不过躲起来了,惹得哄堂大笑,小地精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奎因在对面的诊所里很安全。
那些酒鬼们喝多了也会边走边吐去诊所里要解酒药。
阳光的末梢慢慢爬进了奎因的病房,轻轻抚摸着奎因的眼睛,他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戴安娜小姐在触摸他的手臂,他慢慢睁开眼睛,并没有看到梦中的身影,只是莱雅那双熟悉的紫瞳。
“奎因叔叔,你醒了。”
莱雅把手从奎因叔叔的脉搏处挪开,她刚刚把一个小史莱姆画在奎因的绷带上,把一些伯纳德叔叔交代的药物打入点滴之中,看了看吊瓶,欣慰的点点头。
“奎因叔叔,我去叫伯纳德叔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