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最后,酩茶?”
“少来。”
虚幻的影像负手而立。
[我可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你最好也别说,死不死都是你活该。]
都到最后了,还是那么不坦率。
茗茶笑着摇摇头,伸出被烧灼地仅剩骨架的双臂。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
酩茶不说话了,骨架上传来的温暖将她团团包围。
这足以温暖灵魂的心音。
“如果……”
“你还会在旅途中遇见下一个茗茶的话,我能希望自己可以在千千万万个自己中占有独一份的位置吗?”
茗茶的表情格外认真。
[会的……]
酩茶目送少女蹒跚着向海岸走去,她会陪她将最后一程走完。
“泽兰……”
茗茶摘下对方的面具,露出下面恬静的睡颜。
“我第一个遇见的白鲸组成员就是你,那时候真给我吓了一跳呢。”
少女笑道。
“这幅面具一度让我改掉了对覆面系角色的喜欢,现在我刚习惯在隐秘的角落里突然走出一个面具怪人……”
“我才刚习惯……保重。”
茗茶将面具放在了她的身旁。
“藏锋……”
“不务正业的家伙,你给我感觉不像机密组织的特工,反而像个街溜子,那一袋瓜子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时柠……”
少女将对方的金色长发理顺。
“自来熟……额……”
一时间,茗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一些默契让她认为即使多说什么客套的告别也显得十分多余。
“多吃点蔬菜吧,薯片吃多了可是会长胖的。”
想到时柠曾跟她抱怨保持身材的问题,茗茶最终留下叮咛,算是给她的一份遗言了。
“千陵……”
“队长,这些时间,感谢你的照顾了,对我的,对决明的,对所有人的。”
茗茶深深地鞠了一躬。
时间不多了,她能感受到四肢已经逐渐不再受她控制。
“决明……”
少女最后站定在眉头紧锁的白发女孩面前。
“我有太多话要问你,告诉你,可惜你现在听不到,以后也不会再听我说了。”
茗茶将她紧簇的眉头舒展开来。
“我们之间有很多奇妙的缘分,酩茶告诉我那是无数个平行时空中我们邂逅的证明,虽然我不相信命运,但在这段时间里,我再次,喜欢上了你。”
茗茶感觉面颊有些发烫。
“很肉麻,不像我说的话是吧?”
少女缓缓靠近决明湿润的樱唇。
仅剩一指之遥事,她犹豫了,苦笑一声,改为在额头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罢了,你的初吻不该给我这个已死之人。”
“我最后的希望啊,是希望你能忘掉我,去好好地开启下一段人生,好吗?”
[时间到了。]
酩茶扶起半跪在地上的女孩。
“走吧。”
二人搀扶着彼此。
一步……
一步……
迎着初生的晨曦,向波光粼粼的海面走去。
海风吹过她的胸膛,海水没过她的脚腕。
茗茶回头看去。
她看见了城市中正亮起的万家灯火。
海鸥的叫声传入她的耳畔,海水没过她的膝盖。
茗茶再次回头。
她看见了一盏火光中,相恋的情侣拥抱彼此,慈爱的长者将欢笑的孩子举过头顶。
斑驳的晨曦落入她的瞳孔,海水没过她的胸膛。
茗茶第三次回头。
她看见了……
决明似乎在岸边上微笑着朝她招手,分不清是告别的不舍,还是对她回归的挽留。
是幻觉啊——
海水没过她的嘴角,这次,茗茶没有回头。
少女随着海浪而去,不带走任何东西。
——
下雨了。
在圣诞节那天,竟然罕见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滨城一座无名山岗的空地处,一座崭新的坟茔坐落于落满枯叶的空地上。
理应是葬礼的第一天,可前来送别的只有寥寥几人,他们没有打伞,就这样肃立在雨中。
这是一座衣冠冢,下面没有埋着任何人的骨灰或遗体。
因为逝者的身躯早已无迹可寻。
上面有一位少女的黑白照片。
时柠的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决明则是站在一颗树下,表情被雨水沾湿的白发挡住,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的水渍从她的脸庞如注淌下。
墓坑里是一些照片,小物件之类的玩意,它们生前属于茗茶。
决明将一颗圣诞彩球和钢笔扔了进去。
她在茗茶的卧室书桌上找到了她的一封信,以及这颗没来得及挂上的彩球和写信的笔。
沙——沙——
藏锋一铲一铲地将墓坑填上。
千陵沉默地注视着告别仪式的进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茗茶做了什么。
没有她的牺牲,白鲸组将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惨胜这场战斗。
决明在知道后一直没有说话,不谙世事的她尽心尽力地操办好了几乎一切茗茶的后续工作,娴熟地令人心疼。
当天晚,决明决定退出白鲸组,飞往芝加哥找那位“先生”,以玫玖的身份。
千陵自知拦不住她,现在的情况是,哪怕决明要手刃自己这位不称职的“父亲”,他也无话可说。
“我们该走了……”
时柠拽了拽决明的风衣下摆。
“嗯……”
几人离开了僻静的山岗。
这个地方隐秘,安全,景色宜人,不会被别人不怀好意的造访所打扰。
——
[看来终于只剩下我们了。]
我……们?
你是谁……
我又是谁?
[让我看看,嗯,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身体被炸得看不出人样,连属于人那部分的灵魂都被偷走了,我要这幅破烂的身体也没用啊。]
声音好像很懊恼。
少女睁不开眼睛,她连眼睛是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
伴随生命的终结,女孩面目全非的残躯也乘着海潮向黑暗中越漂越远。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无法思考,无法活动,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跟低级的浮游生物一样感受每时刻还在发生的事。
多少时间以来,少女再一次听见有人说话。
[你觉得,值吗?]
……
对方问,女孩迷茫了。
值得……的吧?
想起来了,记忆如穿梭于她血管中冰冷的海水般重新回归那早已干枯的身躯。
从孑然一身不知不觉交到些朋友,他们是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世界另一面活动的代行者。
茗茶不再是个便于区分的代号,当有人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伤心和难过时,名字就有了意义。
回忆戛然而止。
还有很多事想要干,还有很多人想要见,还有很多美好值得经历。
还有好多好多,证明这世界并不是她所看见的如此糟糕。
[你觉得,值吗?]
又是相同的问题。
“你是……?”
[我问你最后一遍,值吗?]
[以及你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