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拥有身体的感觉……
真好。
少女活动着双手，脚下僵硬的冻土使她一时不太适应脚踏实地的真实触感。
茗茶仿佛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扶着身旁的垂直岩壁蹒跚地走出她在这个全新世界的第一步。
看来还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克服失重后遗症。
毕竟茗茶本质上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肉体，原装货早已毁于时间流引起的大爆炸中，残余的部分沉在海湾里被鱼虾啄食。
可笑的是，少女离开之前最后做出的贡献也仅仅是成为生态循环可有可无的那部分，更多本该铭记她的人在想到这个名字后更多的只有悲痛到宁愿将其遗忘。
雪下得很厚，差不多可以没过人的小腿，下方是厚厚的冰盖，稍有不注意便可能陷入雪中就此消失。
思量再三，茗茶决定暂时停在原地，好好熟悉一下现状
于是，问题来了。
她在这里到底算是怎样的存在。
参考酩茶初次现身的情况，强占了意识将散的她，两道完全不同的思维共用身体，一方掌控时另一方就会休眠。
而这具身体原本的意识无论施加何种刺激手段都无法将其唤醒。
相比较生命的鲜活，更偏向暗沉的死寂，一副空洞的躯壳。
看着身后被积雪压塌的小棚子和熄灭的火堆，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眼前凋零之色的世界。
她来晚了，没能挽救回消失的残魂。
“该死!”
几乎喷薄而出的愧疚感未等涌上心头，就被强制遣散。
[过多的情感会干扰你与本源的联系，所以我将它们暂时封闭起来。]
“……”想起酒保先前的话，茗茶不由摇了摇头，潜进意识海中轻柔地捞起沉沉浮浮的意识团。
“果然。”茗茶伸手触碰这乳白色的光点，她压根就没有被阻拦便轻易窥见了身体原主人“生前”的记忆。
片刻之后，少女睁开双眼，她看见一个与自己前半生殊途同归的命运。
“呼——”
片刻之后，茗茶吐出白色的冷凝汽，记忆的终幕，女孩打扫干净简陋的棚屋，熄灭篝火，怀中有的仅是一壶凝结的冰水。
埃米尔。
“埃米尔·卡恩蒂亚……”同为反抗命运之人，即使最终以失败告终，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也值得被铭记。
茗茶用堆篝火的石头搭起简易的坟冢，下面埋着埃米尔的水壶。
暮色无言，皆赋予漫天飞雪，这个世界依旧有“茗茶”却不再是自己了，想来，她应该以全新的身份活下去，彻底，彻底的……
那就叫无名，“无茗”吧，算是对曾经最后的一丝挂念。
“埃米尔，埃米尔?”
无茗似乎生怕忘掉这三个字般反复念叨着，风雪转小，少女走出峭壁下的缝隙，继续漫步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从埃米尔的记忆中，她得知了女孩的故乡是怎样的地方，巴比伦，最接近神的神圣之地。
浮空的都市之上居住着长着洁白羽翼与光环的“人类”，外形酷似西方圣经中的天使，他们大概算是巴比伦中生活的原生人种，就像自己原先的世界中的有色种族一样
此外她还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中有着科技与魔法两套并不冲突的体系，前者与地球上的技术差别不大，后者则需要更多特定的条件，并非每个人都可以随意使用。
巴比伦人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脑电波同频网络，所有接入这台巨大程序的生物，哪怕生来没有天赋也可以操纵法术。
作为犯下罪行的驱逐者和流放着，则会被“网络”打上驱逐者的烙印，持有印记的人在使用法术时会遭受足以将人活生生疼到晕厥的折磨。
所以她就算冻死在雪地里也没有去冒险使用法术吗……
无茗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看来巴比伦人称之为“受难十字”的酷刑给人留下的心理阴影比死亡还要让人抵触。
明明技术相较别地是如此发达，制度却封建守旧到让人瞠目结舌。
……
林间鸟鸣，黄昏洒下，刺骨的冷风都变得如此醉人，风雪过境之后，连空气都带着酒香味。
洁白的病房中，她曾幻想着自己在苍茫的雪原上漫步，可脚下所踏的终究是擦地透亮的瓷砖，而非真正的坚冰。
少女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来到人间彷徨，好不容易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后又被无情地剥夺。陌生的时空中，她再次丢失了那份本该属于她的意义。
每逢入夜，过去的点点滴滴就会盘旋于脑畔，令少女回想起曾是她短短19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幕幕。
嚓——
石块撞击的火星引燃了熊熊燃烧的篝火，焰色跃动，将无茗的侧脸染上红晕。
灰发少女的短暂人生与茗茶的回忆严丝合缝地贴近，茗茶与埃米尔·卡恩蒂亚便在目的上已经毫无差别。
今晚是无星之夜，她像冻死在覆雪下的尸体一样将单薄的身体包裹在树枝与雪中以求熬过零下几十度的严寒。
“睡不着……”
少女挪动几下僵硬的身体，没有了脑子里会损她的酩茶，入梦变得更加困难。
黑夜是留给想象最好的幕布，总有时想到某个场景会让她的心猛然一抽，那是沾染了名为孤独的癌。
她此刻的一切都是假的，身体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连心中被屏蔽的思念都是虚拟出来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真实的东西，哦……
还是有的。
一颗真实且破碎的心。
不过，千疮百孔的心防无时无刻不在变得比上一秒更加脆弱，就像一触便支离破碎的琉璃塔。
现在还不行。
发着微光的手掌轻柔地托住这颗琉璃之心，抚平颤抖的伤口。
“至少现在，还不能崩溃。”
女孩低语道，灰色的长发如瀑，遮住正望着天边上弦月的暗金色眸子。
强行修正的力量转瞬间将消极，颓然，欣慰，此类的情绪带走，茗茶的心里再次剩下空落落的一片。
情感会磨灭她在本世界的存在感，也会消磨漫步于时间中旅人的意志。
没有尽头的路，大海捞针般与故人相逢的希冀，绝望的现实，千万缕聚合起来的集体意识，它们早已将无茗最开始纯真的思想变得锈蚀，扭曲。
倘若集体意识没有施加感情封锁，方才一瞬的情绪浪潮就会瞬间使无茗崩溃。
“你还不能停在这里，茗茶。”
“你还不能停下!”
望着身旁结冰水潭中稚嫩的面庞，少女梦呓般重复着一句话“你还不能停下”。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你还没有见到她，不是想亲口跟她说吗?
在把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思念带到之前，你怎么甘心止步于此!
一百遍还不够坚定你的内心，那就再说上千遍。
“不能停下……”
“不能停下。”
渐渐的，少女口中的话语没有了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智慧型机器人对自己下达命令。
“记住，你，不能，停下，前进。”
“呼——”
火焰被吹灭，消逝的光芒中，女孩眼中的神采也一并随着余烬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