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雪境就像一位不讲道理的醉汉,从暖阳和煦到寒风呼啸不过弹指间。
熬过零下十几度的刺骨低温,少女单薄的身躯上已经覆盖了远比之前还有更加厚重的积雪。昨夜的北风裹挟着冰雪汇聚于此,一如埋葬那些没能走出去的死魂灵。
斯拉维亚帝国无边的苍原上,钢铁洪流正在缓缓地行军。
并非暴风阻挡了他们的去路,而是这黑色的营寨就追随严冬而去,伴随着征服与死亡。
“停。”骑在马背上的军官抬起手中的指挥刀,这支独行的兵团便肃穆而立。
“工兵部队传唤,前方200米直线处地下发现微弱能量,疑似触发性法术地雷。”
“准备排雷作业。”
“是!”
传令官立正敬礼,向下方传达着指令。
漆黑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马儿没有嘶鸣,只是静立。
从远处看去,帝国的军队宛如一整片压抑,肃穆的碑林。
约莫十余分钟,传令官回来了。
“报告,不是地雷。”
“不是地雷?”军官疑惑地搓了搓白色的胡茬。
“是……”传令官四下张望几眼:“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能需要您亲自来过目一下。”
“知道了。”军官轻晃缰绳,示意马匹前进。
“请看。”
军官被副手搀扶着跨下马背拨开覆盖的积雪,露出下面女性毫无血色的稚嫩面容。
“帝皇在上,这是个人。”老人皱起眉头:“莫非是城里那群混蛋贵族扔掉的感染黑死病的奴隶吗?”
“不,长官,这是位巴比伦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天上的神国,但可以肯定先前微弱的法术信号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传令官递上一副防毒面具。
军官无言站起,拍掉衣摆沾染的积雪,却没有接防毒面具。
“少校,您应该知道近距离接触死亡不久的施术者身体会……”
“我当然知道,你难道觉得我老糊涂了吗,楚耶维奇中尉?”
“万分抱歉,先生。”
“这个女孩还活着。”
少校斜视一眼雪中和僵尸基本无异的女孩,随机收回视线:“巴比伦的那群神棍讲究很多,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不合适。”
“所以您打算?”
“抽掉残余的术式,再把尸体交还给巴比伦大使馆。”
淡蓝色的微光照亮了少校帽子下苍老的脸庞,代表着术式能量的回路在抽水机般的装置中源源不断地被剥离无茗的身体。
一旦术式离体,对方会是怎样的下场不必多说,但斯拉维亚人早已习惯了掠夺和杀戮。
“奇怪……”
士兵重重地敲了敲机器的舱盖。
“怎么了?”
“少校先生,摄取装置可能出现了问题,术式回路已经确定离体,但它和原主人之间似乎被一种东西拴在一起无法单独分开。”士兵指向显示屏上的画面。
几条无形的细线将术式回路与无茗的身体链接,无论再怎么调整功率也无法将其挣断。
“……”
沉睡中的少女皱起眉头,术式的强行激活促使“受难十字”随之出现,钻心的剧痛袭来,她感觉全身内外都被千刀万剐,从灵魂直到肉体,而另一股愈发躁动的能量
未等无茗恢复意识,来自残魂的本能就已经控制了这幅躯体,她感觉自己漂浮在一个虚幻的空间,耳中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淡淡的苍白雾气开始浮现在无茗的周身,逐渐在她的手臂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刻出诡异的花纹。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和画面涌入脑海:
……
最初人类的一支从渡过大洪水的方舟走出,他们有着洁白的羽翼,并将自己称为“诺亚”。
荒凉的新世界迎来了全新的文明。
一座座城邦魔法般的拔地而起,拱卫着通天高塔。
人类用强大的科技驱赶了洪水猛兽,灾厄天候,甚至能够干预生老病死。
只不过,每一场看似辉煌的文明都将会被相同的灾难所摧毁,那便是战争。
最强大的“诺亚”军团首领向被奉为至高神的存在挥剑,烈焰燎原,繁荣的城邦毁于一旦。
战火持续了数百年,最终以叛神者的惜败和摧残诺亚文明的毁灭告终
叛神者及其后裔自此背上不洁的名号,他们的羽翼凋零,光环粉碎,长出了黑色的蝠翼与山羊般的角。
这支败军四散逃往了各处,残存的诺亚人也知大势已去,攀上高塔之巅的云端。
自此,“诺亚”变成了“巴比伦”和“路西斐尔”两个不同的种族。
路西斐尔的初代统帅虽败,却对巴比伦人施加了恶毒的诅咒:
传承路西斐尔的王庭必会于于巴比伦之中卷土重临。
此后,任何拥有“不纯洁血统”的巴比伦人都会被处死,流放,世世代代,教廷始终忌惮着恶魔之主留下的预言。
……
漫天的苍白色雾气席卷了工兵部队,少校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已经半跪在地上的少女,死亡,恐惧,诸多不可描述的极端情绪从这诡异的雾中放出。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军官一时竟愣在了原地,眼皮不安地跳动。
“长官!”防毒面具扣在少校的脸上,他的表情再次恢复了清明。
传令官自己脸上也带着防毒面具:“情况不太对劲,这个巴比伦人又活过来了!”
少校放眼四周,蒙蒙雾气中,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工兵神色各异,或跪在地上掩面痛哭,或惊恐得大叫,挥舞工兵铲对抗着不存在的敌人,还有人面色呆滞地留着口水。
女孩纤细的身影站起,四片圣洁的白翼破体而出,只是这圣洁在宛若地狱的哀嚎中显得如此不和谐。
“带好防毒面具,这白雾有毒!”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后方拉斯维亚的行军阵列一时不知所措,听到命令后才恍然清醒,列出战斗阵型。
无茗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想不到,古老的血脉唤醒了源自身体的本能压制住了理性。
她现在不过根据恐惧的味道进行追猎,吞噬,在古老的战争中,路西斐尔的兵团在所到之地留下苍白的焦土,那是恶魔曾经引以为傲的“王庭”。
王庭能够激发人内心的负面情绪并呈倍数放大,而本能吞噬就依靠情绪为食,情感越多,它便越强大。
无茗握紧右拳,更浓密的雾气充斥整片领域。
“呃……呼……”女孩的嘴中吐出分辨不清的音节,就这样拖着垂下的白翼蹒跚前进。
她的耳边回荡着古老恶魔的低语,逐渐与她嘴中的音节重合。
“吞……”
弥漫的恐惧顷刻间化作了实质性的利刃,洞穿陷入癫狂工兵的身体,轻松破开哪怕子弹都无法瞬间穿透的护心铠。
以尸体为中心,尖刺仿佛一棵茂盛生长的树,贪婪地汲取着残余的情绪。
“保护少校!”
黑潮筑起的阵势挡在了长官的身前,而那疯狂的白色已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了过来。
“巴比伦……恶魔,王庭……”少校喃喃道,苍老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当老人还是一名士官时,他的同僚,一名同样被驱逐的巴比伦人在篝火旁为他唱过的古老歌谣:
“最后的路西斐尔王庭血裔将诞生于天上的国度。”
好在他到底是南征北战的军人,即使面对恶魔本人,他也不会傻傻地看着对方横扫自己的军队。
“全体列阵,重火力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