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后的声音是那样嘈杂,像是一个被追捕的逃犯一般,她想离开,向往着前路光明。
“她是凶手!”
“不……我不是!”
“她骗人!就是她杀的海风!”
“我没有!我没有骗人!”
纵使从黑暗中逃离,可前路真的光明吗?
她低头走着,柔和的阳光划过她的侧脸。洁净右手搭在垂下左臂上,她就像一朵将要枯萎的花,踏足在贫瘠的土地上,渴望一丝生机。
被歧视,被误解,被欺凌,这样的生活她受够了,她想要过新的生活。
所以在她逃出地狱的那一刻,于念挽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代号而已,从前的总总只会镌刻在她的记忆里,成为一道疤痕,不轻易示人。
她的目的地渐渐靠近,醒目的校牌立在门口的石柱上:古堡私立学院。这将是她重获新生的地方。
门口等待着她的短发女孩站在校牌旁,左顾右盼着,生怕错过了这位新来的初二学生——于念挽。
“你好。”念挽微微张嘴,眼睛低垂,似乎有意避免眼神接触。就像是一个下战场的士兵,试图掩盖自己的伤口,可疲惫的眼色出卖了自己
“走吧,我带你进去。”迎接的女孩见她神色暗淡,便拽起念挽的袖子往里走。
但念挽没有移动脚步:“我想一个人走。”
女孩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走在前头,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身后人有没有跟丢。
“我叫莫可欣,是我们初二六班的班长,以后你在学校生活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女孩回头开口道。
念挽点点头,眼睛依旧无神,呆呆地看着地面:“嗯。”
她不知道走进的这扇门是不是救赎,但至少,别回头。
初二六班在南楼一楼的楼梯口,每天课间都会有大量的学生从班门口经过,但班上的学生并不因此觉得困扰,反而觉得很热闹。
现在是午休时间,班上正关着窗帘午休。
“等午休铃响了我就带你进去。”可欣从教室门口望了望,不过倒是不出所料地被几个同学发现了。
等午休铃一响,整个南楼就像地震似的传来阵阵脚步声。班上也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可欣姐逃午休被发现了吧。”
“午休铃才响呢,可欣姐。”
可欣朝她们做了个鬼脸,领着念挽走进了教室。
老师朝门口一瞧,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朝门口跑去,奈何穿着高跟鞋,跑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欢迎欢迎,快进来吧念挽。”老师拍着念挽的肩膀带着她走到讲台上,“一会儿上课了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可以吗?”
念挽抬头看了一眼老师,缓缓点头,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任何音节。
老师见她同意,抬眼环顾四周,见最后一排靠窗正巧有个空位,便安排念挽坐那儿了。
念挽用右手将右肩上挎着的书包取下,提着书包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朝她看去,不停地议论着。
他们的眼神没有恶意,但也说不上善意,就像在看一个将要认识的陌生人,没有丝毫感情,只有一丝丝对新事物的好奇。
最后一排靠窗有两个座位,靠过道的一侧坐着一个男生,他趴在课桌上,睫毛微微颤动着。他好像与教室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念挽怕惊动他,悄悄从身后绕过去,可书包还是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腿。他猛得坐起来,回头懵懵地看了一眼念挽,又趴下了。可他趴下没多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得坐起来,睡眼朦胧地上下端详着念挽。
“你不是这个班的吧。”这是他最终得出的结论。
念挽一边点头,一边将书包里的文具拿出在抽屉里摆摆好:“嗯,我是新来的。”
“采访一下我们高冷男神云染,突然有同桌的感觉怎么样。“陈晓晓拖着可欣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云染一愣,抬头朝她俩眨眨眼睛:“同桌?“
俩姑娘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她?“云染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左边的念挽。
“对呀,你不会不知道吧哈哈哈哈,高冷男神也有失策的一天哦。“晓晓挽着可欣,捂着嘴哈哈大笑,可欣也抿着嘴跟着笑。
云染脸一黑,不打算再理会她们。见云染没趣,俩人也就笑着离开了。
“这外号不错。”念挽也跟着调侃。
云染脸都憋红了,气急败坏地嘀咕道:“才没有,一点都不好。”
转眼间便到了一点半,上课铃声响起,正是班主任老师的课。
“今天在上课之前呢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老师踩着高跟鞋踏进了教室,一手捧着语文书,一手攥着翻页笔,“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掌声如洪水般卷来,念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迎着掌声走上了讲台。
“大家好,我叫于念挽,来自千叶中学,是一名美术生,请大家多多关照。”话音未落,掌声再一次席卷而来,像是要把念挽从讲台上卷走了。
老师的脸色僵硬,毕竟这已经是班上第9个特长生了,她还得为自己的业绩和工资考虑。
念挽回到座位上,右手撑着脑袋,睁着两只茫然的双眼,课上的内容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一个美术生画不了画,该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可偏偏就遇上了她。她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哪里才是尽头。姑姑建议她放弃,可是她真的很热爱画画。
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她的内心有些孤独和淡淡的凄冷。就好像一个人走在沙漠里,艰难地匍匐着,寻找着仅有的一丝生机,可眼前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和可预见的死亡。
她轻叹一口气,转头望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桌,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清冷气场,这与刚刚气急败坏的那位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手上的笔不停地颤动,纸上的人脸轮廓也渐渐清晰。念挽笑了笑,原来云染也是个美术生,素描竟然也画得这么好。
不过当看到纸上这张脸的时候便笑不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自己那张稚嫩却无神的脸。
云染似乎发觉了异样的目光,转头便对上了念挽棕褐色的双眸。就这样对视了两秒,云染才反应过来桌上的画作,连忙用双手捂住,心虚地轻咳了几声。
“画得很好,可以送我吗?“念挽垂下眼,右手轻轻捏住画纸的一角,又抬头看着云染。
云染听着这话有些羞涩,松手让念挽将画抽走,眼神故意飘向别处,不想让念挽察觉出自己此时的心情。
“我给了你一幅我的,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幅你的?”云染的声音很温柔。
话音未落,念挽便面露难色,连连摆手拒绝了。她不想一到新学校便暴露出自己画不了画的秘密。虽然这在千叶中学已经不是秘密了。
云染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哪有刚认识没多久就要画的,念挽多半是想了解自己的水平罢了。
下课铃的响起使原本安静的教室变得喧闹,老师见大家都没了上课的兴致,便草草结束并离开了。
“你好呀念挽。”打招呼的是坐在念挽前面的双马尾女孩,她的头发卷卷的,在阳光下显现出红棕色,头发下是一张娃娃脸,脸蛋红红的,左边的脸蛋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你好。”念挽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我叫徐烟晚,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啦。”双马尾女孩伸出右手,念挽也搭上了她的右手,彼此间微笑着。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可欣便搬着一大摞书走到念挽跟前:“这些都是我们用的练习书,前面的就不用补了,从今天老师布置的开始写起就行。”
可欣的笑容总有一种鼓舞人的力量,浅浅的酒窝显露出来,为她瘦小的脸蛋点缀了几分。
念挽点点头,示意可欣将书放到她的桌上,然后她用右手将这一大摞书一本一本放进抽屉里。
她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有些许奇怪,但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搬这么多书来,把小挽吓坏了怎么办?”烟晚扶着那堆书,歪着头调侃可欣。
可欣捏起烟晚的小圆脸,嗤笑一声回怼:“我看呐,是把这个小晚吓坏了吧。”
“才没有。”烟挽嘟起嘴,嘴硬道。
“不跟你犟嘴。”可欣瞧着她生气的模样,又好笑又无奈,只得挥挥手先道别,不然又要被这顽固头缠着半天了,“送完书我还要去搬作业呢,先走一步。”
“这下是被你吓到了。”云染忽地插一句嘴,让烟晚气得嘴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撅着嘴别过头去。
念挽听着云染这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忙用右胳膊肘顶他一下。这个同桌,不仅呆呆的,还有点傻傻的。
云染看了眼念挽,又瞧瞧烟晚,得知说错了话,赶忙趴下避避火力。
可可欣刚搬完作业回来就看见自己可爱的小同桌烟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以为又有谁惹了这大小姐,连忙上前把手搭在烟晚的肩膀上,一边安慰一边询问原委:“怎么啦,又是哪位惹咱们徐大小姐了?”
烟晚别过头去,嘴里嘟囔着:“你是不是不想理我嘛。”
可欣一愣,脑海里思索着又是谁说的风凉话,一回头就看见云染心虚地趴在桌上有意避开视线,心想估计又是这个云染说错话了。
“我说的话你倒一边耳朵听一边耳朵出,别人的风凉话怎么这么快就进脑子了?”可欣一把抱住烟晚的肩膀,一边用手轻轻撅了撅她的耳朵。
“那你说……你说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不是。我发誓,绝对不是。”可欣一边偷笑着,一边假装慌忙举了四根手指在耳朵旁。
烟晚见可欣这手势,不禁噗嗤一笑,整个人倒在了可欣的身上撒娇。
念挽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两人重归于好,眼眶不知怎么竟湿湿的。到了新的学校,难免会想起一些旧友,一些旧事。至于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她明白,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能让她重拾画笔的机会,还有就是,那些旧友,早就不如当年了。
云染见二人嬉笑打闹着,才松了口气,女孩的心思可真是搞不懂,刚刚还在赌气,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下节是体育课,不过现在还是初二的上学期,体育还没抓的这么严。念挽的长跑在小学时候还是不错,但到了初中似乎大家的体能都增强了,再加上因为那次受伤缺乏运动,她也渐渐归属于跑得慢的一类了。
做完常规的热身和一千二百米米左右的跑步,剩下的时间便留给学生自由活动。
男生们大多去打篮球,而女生则回到教室里开空调自习。当然,云染在教室里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你没去打球?”念挽见云染坐下来,倍感好奇。
“太热了。”云染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抽了一张餐巾纸给念挽。
念挽接过餐巾纸,印了印脸颊上的汗珠:“等过了10月份就凉快了。”
“凉快完又要冷了。哎,也许这个城市根本就没有春秋吧。”烟晚转头抱怨道,“要不是为了体育这50分,我才不到太阳底下暴晒呢。”
“谁不是呢。”晓晓应声走来,靠着烟晚坐在可欣的椅子上,恹恹地应和道。
前面两人说话正起劲,念挽见自己插不上话,便自觉地将抽屉里的书一本一本写上名字,一字一顿的,一幅认真劲。
云染正给自己的新作打草稿,忽然左眼一瞄,看着念挽用力握笔的右手,又仰头看了看笔下丑陋的字,不禁噗得笑出了声。
念挽一听到这笑声,连忙盖住书的封面,转头冷冷地瞪了云染一眼:“笑什么?”
云染被念挽这么一瞪,忙捂住嘴,装作咳嗽几声。
晓晓也被云染的笑声吸引,立即转过头来,看看有什么新鲜事,结果便发现念挽正用手遮到书的封面,好像在掩饰什么。
“是什么让高冷男神这么开心呀?”晓晓撑着脑袋戳了戳云染的额头。
“没什么。”云染瞟了念挽一眼,见她生完气继续写名字,赶紧凑到晓晓耳朵旁嘀咕几句,“她的字跟蛇一样。”
念挽愤愤地站起身,怒视这晓晓和云染。云染愣愣地看着她,慌得做不出一点动作。
“哎呀没事的啦,字丑点没什么的……”晓晓想着赶紧圆场,谁曾想这话更激起了念挽怒火。
“我还有事,先走了。”念挽放下笔就往教室外走,反正眼不见心为净。
烟晚见势头不对,望着念挽的背影,想着冲上去,又感觉自己去解决不了问题,便回头捶了云染的肩膀一拳,示意他一起去哄念挽。
这下云染知道自己又惹女孩生气了,连忙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刚想跟着烟晚一起走,又被晓晓拦住了。
“你又没做错什么,她生气是她开不起玩笑,跟你有什么关系。”晓晓朝门外“哼”了一声,想着刚才自己的圆场念挽没给面子,就已经愤愤不平了,这下还要高冷男神给她赔礼道歉,好大的脸面。
话音刚落,烟晚便又拍了下晓晓的手:“人家念挽是咱们的朋友,朋友生气了不应该哄吗?”
“切,谁是她朋友谁去哄,我不去。”晓晓又“哼”了一声,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可是……”烟晚望着晓晓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回头捶了云染一拳,“你快点去。”
云染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但他也确实不敢去承认错误,再加上晓晓那番话,又让他有了那么一点强词夺理的勇气,他试着去告诉自己我没错,可是最终还是愧疚战胜了强词夺理。
他跟着烟晚出了教室,可没看见念挽人影。
“你在这等等,我去找她。”烟晚将云染晾在教室门口,独自下楼寻找着念挽。云染便又走回了教室,搓着手等着烟晚的消息。
但还没等烟晚回教室,念挽便自己回来了。
云染正专心画着阴影,忽然耳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猛得挺直了腰背,眼睛微微往左边瞟了几眼。
怎么跟她说呢,直接认错吗?她会不会原谅自己啊?
云染的内心经过多回斗争,最终还是决定,向她道歉。
云染自己可能没察觉,但在他刷的站起来,并伴随着椅子倒塌的声音,庄重地看着念挽的时候,全班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
“于念挽,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也不应该在别人面前说你坏话的……”云染越说越小声,分明就是做错事后的心虚和紧张,一边说还一边偷看念挽的表情。
不过幸好,云染在念挽冷清的表情中捕捉到了那一丝的笑意,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悄悄坐下等待念挽的回答。
只不过这全过程已经被全班人目睹了。
“没关系。”念挽微笑着拿笔继续在教辅书上写着名字,“字不好看是事实,但谁说曾经我没有一手好字呢……”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泪花在眼睛里闪烁的,她瞪大了眼睛,努力不让别人看出她红了眼眶。
谁又想向命运认输呢。
下课铃一响,云染便将画板和画笔收进书包,匆匆起身要走。
“你去哪?”念挽抬头刚开口,云染便已经蹿出教室了。
可欣转过头,向念挽解释道:“我们学校和艺术院校办了一个活动,可以送艺术生到学院学习,我们年级的美术生名额有10个,时间是周一到周四下午三四节。”
念挽点点头:“那怎么才能报名呢?”
“每学期都会有一次集体报名,听说还要选拔,你可以问烟晚,她初一的时候报过名,只是没选上。”可欣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烟晚的肩膀,烟晚倒是已经习惯身边这位聊天的时候忽然动手动脚,并没有回头。
念挽嗯了一声,但并没有想去问。毕竟以她现在这样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被选上,还不如先想想办法如何让自己重拾画笔。
不过云染离开了,念挽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书堆在云染的桌上了。
云染单肩挎着包,跟着其他人走出校门。有些不放心的家长会在校门口等着,亲自送自己小孩到美院学习。
云染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平时他与姐姐云岚生活在一起。他的姐姐是研究生,学校和家里都离这里很远,自从给云染租了个房子让他自己住之后,来看望都是很少的事,更别说接他上课了。
“云染!”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云染连忙回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珊珊姐?”
于珊珊是云岚的大学同学,曾经是一个寝室的,云染小学的时候珊珊经常接送云染,只是上初中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珊珊小跑着来到云染身边,跟云染一起走在去美院的路上。
“是我姐让你来的?”云染将书包熟练地递给珊珊,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小猫看到自己的主人后恃宠而骄的模样。
珊珊接过书包,两只手臂跨过书包的背带放在身前:“不是,我看美院那里有你的名单,就打听了一下,知道你这个时候出校门,便来接你了。”
“是有什么事吗?”
“嗯……”
话音刚落,云染便停下了脚步:“珊珊姐,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事可以直说。”
珊珊姐听着这话,笑着揉揉云染的头:“这么小就知道人情世故了呀。”
两人走在城市的人行道上,街边的车来往不断,红绿灯上的数字减小,红灯闪烁,绿灯亮起,无数行人穿梭在十字路口,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儿,目的地是哪儿,只知道他们在行走着,有的走到了目的地,而有的在途中改道,有的走得快,有的走的慢,他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念挽恹恹地坐在后排,下巴靠着桌边,两只手扶着语文课本,但眼睛并没有看着书本上的内容,而是半闭着像是要睡着一般。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善意的面孔,而下一秒那些面孔又露出凶狠的獠牙。
“你是个杀人犯……”
她猛得抬头,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的课文。她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这个噩梦如现实一般停滞在脑中,挥之不去。
有些梦境是现实的缩影,至于这个梦的根源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这分明是她千方百计想逃离的东西。
流言蜚语往往最刺痛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