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染抵达教室的时候已经5点15了，他蹑手蹑脚地蹭开后门，但吱的一声还是暴露了他的行踪。
几个同学听到声响都转头朝云染看去，又被老师呵斥回头。
念挽呆呆地看着桌面，丝毫未察觉到云染的脚步声。直到他走到身边将椅子挪开，将桌上的书又摆回念挽的抽屉里时，她才缓过神来，发现云染已经回来了。
“请问于同学为什么要把书都堆我的桌上。“云染故作正经，直直地看着念挽。
念挽转过头，撑着脑袋，对上云染的视线，反倒反问一句：“不可以吗？”
云染被怼得无话可说，转身从抽屉里翻出语文书，想听课是假，想在语文书上乱涂乱画是真。
“念挽，一会儿我们和可欣一起去吃饭怎么样？”烟晚靠着墙转过身，轻声对念挽说道。
念挽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拒绝：“我回家吃饭。”
烟晚一脸遗憾，撅起红润的小嘴巴：“那真是太不巧了。”
念挽小学的时候也是在食堂吃饭的，当时爸爸妈妈忙着工作，把她送去住校。她一整天都待在学校里面，和伙伴们在欢声笑语中打闹，在夕阳西下中一起背书包回寝。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她本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也不用麻烦姑姑费心给自己烧饭了。
曾经她也像烟晚一样，下课前约好朋友一起吃饭，在学校食堂里端着餐盘聊着天排着队，与朋友们互相分享着食物，这也算是她校园生活的一部分了吧。
她还记得很多很多，只是再美好的回忆，与现在对比都会让人感到落寞和遗憾。
“晚自习是7点开始，6点50就会关校门，不要被锁在外面了哦。“可欣转头亲切地提醒道。
念挽点点头，右手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准备下课。
“那咱们晚自习再见哦。”烟晚笑着将头转回去，和可欣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下课铃响起，老师还没说下课，后排的两个男生已经冲出去了，云染也准备开溜。念挽并不着急，用右手活动者自己的左手。
当老师那声“下课”传到耳边时，就像是一道比赛时的枪响，所有人一声令下向门口冲去，几乎每个人都想争第一，想着快点到达食堂。
念挽走在人群后，同样不着急的还有一个瘦瘦小小，踩着黑色小皮鞋的麻花辫女孩。
“于念挽？”她慢慢靠到念挽身边，细声问道。
念挽转头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
“好巧，你也回家吃饭吗？”女孩撩了撩刘海，声音温柔地像是软软的棉花一般。
念挽点点头：“你也是吗？”
“是的。”女孩微笑着，露出可爱的虎牙，“我叫林珑，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一起回家。”
两个女孩走在夕阳下，红热的光洒在女孩们的侧脸上，左腿和右腿像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迈出。
念挽的住处是一个小洋房，在学校大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她用钥匙打开门，厨房中传来油在锅中四溅的声音。
“姑姑，我回来了。”念挽将钥匙放到门口，脱鞋进屋。
自从念挽的父母离婚后，念挽便一直跟着姑姑生活，一开始姑姑还是个大学生，便让念挽在学校吃饭，后来毕业了，便每天做饭给念挽吃。
姑姑也知道，念挽的父亲在城北有了新的家庭，念挽跟着他一起生活肯定会受委屈，她怕念挽受到二次伤害，便主动要求照顾念挽。
“挽挽回来啦？来先喝一碗汤，菜马上好。”说着姑姑便端着汤从厨房走出，将汤放在餐桌上的垫子上，顺道将念挽常坐的椅子从桌子里挪出。
念挽顺势坐下，等着姑姑将饭菜端来。
“新同学怎么样，对你还友好吗？”姑姑将饭菜端出，一边说一边将碗勺递给念挽。
“挺好的。”念挽用右手握着勺，将盘子里的菜艰难地舀进自己的碗中。
姑姑拿着筷子给念挽夹菜，随后便用另一个碗给她盛汤。
“跟同桌相处的怎么样？”
“还不错。”
姑姑欣慰地点点头，将那碗汤递给念挽：“看着你身边这么多好同学，我就放心了。”
烟晚和可欣晚上去学校小门外的面包店买了些面包吃，前脚刚从小门进校，后脚正巧一个篮球从篮球场向校门飞去，砸在了烟晚的肚子上。
“啊！”烟晚吓得后退，加上球的冲击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等可欣反应过来时，烟晚已经摔在地上眼泪汪汪了。
可欣扶起烟晚，想帮她揉揉肚子，可烟晚死死地捂住肚子，根本找不到地方揉。
“喂，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打球的？”可欣看着烟晚可怜地捂着肚子，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大跨步怒气冲冲地向篮球场走去，抬手便指着那群打篮球的男生。
一听到有女孩的怒骂声，几个男生迅速回头，一看是可欣姐，瞬间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他们怕刚刚那球恰巧就打在了可欣的身上，要真是如此，而且没人顶锅的话，可欣肯定要生气，到时候她可就不会在体育课帮他们占球场了。
几个男生把肖柯从人群中推了出来，只见肖柯面露愧色，连忙走上前：“不好意思啊可欣姐，失误了……没砸到你吧？”
话音未落，可欣便揪着肖柯的耳朵把他带到了烟晚身边：“砸到我事小，你也不看看砸到我家大小姐了，快点赔礼道歉！”
烟晚红着眼，一手抱着球，一手扶着可欣的手臂躲在可欣身后，低着头，不停地抽泣着，眼里数不尽的委屈。
“对不起，徐烟晚，我不小心把球打飞了……”肖柯说着便瞟了一眼可欣，见可欣还没改脸色，便继续说道，“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了，可以原谅我吗？”
可欣见肖柯认错态度良好，便细声回头询问烟晚的意见：“烟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见身后人弯着腰不说话，可欣连忙转头，摸摸烟晚的肚子，结果烟晚疼得直接捂着肚子：“别碰，疼。“
可欣立刻黑着脸转头看向肖柯。
“我马上把她送去医务室！“肖柯见状不对，主动提议，边说边殷勤地跑到烟晚身旁搀扶。
天空的棉花糖沾满了红色，绚烂的层次就像海浪，起起伏伏，最终落入天边。黑色的影子挥舞着翅膀飞向远方，孤寂的身影像是在寻找自己丢失的伙伴。
于念挽到班上的时候天已经黯淡了，分针将将要指到10，但自己前面的两张椅子仍然还空着，回头一瞧，右边一大组的最后一排唯一的座位也空荡荡的。
晓晓搬了个椅子坐在云染的边上，撑着脑袋在云染的桌上写着作业，时不时还聊会天。
这俩不会是小情侣吧。念挽瞟了他们一眼，但好像又没有那么你情我愿，你侬我侬，她只好先否定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高棋雯进选拔赛了，说不定这次她可以选进美术生的大梯队呢。”晓晓的眼神里有一丝羡慕，脸上一副“我也想进”的表情。
“什么是第一梯队？”念挽忽然凑上前问道。
晓晓见念挽感兴趣，连忙坐直身子，凑到念挽面前：“就是那个艺术院校搞的活动嘛，一般选进去学习的我们戏称为大梯队。”
念挽点点头，继续追问：“一般海选什么时候？”
晓晓抬头思考了一小会，答道：“9月初和2月末。海选完之后就是选拔赛，一般是9月15日和3月10日左右。”
云染看着这俩人在自己面前越聊越起劲，桌上的作业被俩人压着动也动不了。
得了，这下作业没法写，还得听两个女孩唠嗑。
“我跟你说，我明天有个大事要做。”晓晓一脸坏笑，拍了拍念挽的肩膀。
念挽疑惑地看着她，开口道：“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嘛，大事，大事哦！”
晓晓刚想继续说下去，结果被身后走来的两人打断了。
“你还能有什么大事，还不就各种乱磕cp。”莫可欣扶着烟晚坐了下来，打趣道。
“你你你！你不懂！明天，就在明天，我将会做出一番惊天的大事业。”晓晓还故意停顿一下，让大家好奇。
还真就有上钩的好奇宝宝烟晚迫不及待地抓着晓晓的手问：“什么大事业？什么大事业啊？”
“嘿嘿嘿，想知道吗？”晓晓绕到烟晚跟前，凑到她的耳边。
烟晚点点头：“到底是什么？”
“你别理她，她这个人啥都要瞎吹。”可欣摸了摸烟晚的头，瞟了一眼晓晓。
晓晓实在气不过，直接在烟晚耳边说着自己所谓的“大事业”，一边说着一边还一副“就不说给你听”的眼神看着可欣。
前面三个女孩聊得火热，后面整个人凉透的肖柯直接环抱住云染，诉说着今天痛苦的遭遇。
“所以你真送她去医务室了？”云染努力忍住不笑出来，毕竟是自己兄弟，给点面子。
肖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云染“噗”的笑了一声，抬头对上肖柯的死亡凝视，又忍住笑容，问他之后如何。
“然后我送去医务室之后回到篮球场，那群狗队友全在笑我。”肖柯前后摇动云染的身体，不停得哭诉，“我早该想到，砸到徐烟晚比砸到可欣姐更可怕。”
谁不知道咱们徐大小姐受可欣姐独宠呢！
晚自习的铃声是一段钢琴声，与白天的铃声很不一样，导致念挽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上晚自习了。
“你跟我来一趟。”云染把手搭在念挽的右手上，轻声嘀咕道。
就好像传递了力量一般，念挽感觉右手暖暖的，一点都没有秋天的那种燥热，反而心中有一种坚定而平静的感觉，这也正是云染本身的特质。
男孩和女孩一前一后在学校的大路上走着，转瞬间，艺术楼就在他们眼前。
“这是我们学校的艺术楼，是艺术类特长生专门练习的地方，每个特长生都有自己的房间，而我们班的房间分配是我负责的。”云染一边带念挽进大楼，一边讲解着，“但是我受人所托，让我教你画画，所以你以后来我房间练习就好了。”
“受谁所托？”
“于珊珊。”云染回头看了她一眼。
念挽抬起头，抿了抿嘴：“她啊。”
云染没有再开口，继续为念挽带路。
艺术楼的一楼大厅只有逃生路牌亮着绿色的荧光，洒在两人的鞋子上，眼前是昏暗的走廊，尽头左拐是楼梯口。
墙角布满了蛛丝，显然一楼已经荒废很久了。
楼梯口像是被圣光眷顾着，相比走廊已经要亮堂许多，随着台阶一步步上升，灯光也越来越强烈，到达二楼时，已经灯火通明了。
“你稍等一下，我去杂物室帮你拿一些绘画工具。”云染说着便大跨步向前，但念挽没有等在原地，而是跟了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到时候我也可以自己还回来。”
云染没有回头，只是点着头，继续往前走着。
走廊上的每一个房间都写着对应学生的名字和班级，念挽一路注意着名字，结果云染一停下脚步，念挽便撞了上去。
“啊，不好意思。”念挽摸了摸脑门，抬头一看，两个女孩正巧从杂物室出来，跟云染打着招呼。
“好巧呀，请问你是来取什么东西的？”其中一个女孩率先发话，另一个女孩还在擦拭谱架。
“画板和画笔之类的，你们呢？”云染走上前帮她们抵着门，方便她们出来。
“拿谱架，她的那个坏了。”说话的女孩指了指身边人手中的谱架。
云染微笑着点点头，等她们走后，带着念挽进入了杂物室。
“她们是？”念挽跟在云染身后，小声问道。
云染一边在废弃物中翻找着画板，一边回答道：“她们是我们班的双胞胎，刚刚拿谱架的是杨心恬，另一个是杨语柔，她们都是学小提琴的。”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念挽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调侃道，“你对陈晓晓应该更熟悉吧？”
“陈晓晓？你怎么知道她名字？”云染反倒没在意她的语气，反而惊奇于她如何认识陈晓晓的。
“体育课我出去的时候在班门口看到座位表了，一对应就知道了。”
云染“啊”了一声，没再追问，但是没等他思考多久，忽然转头抛出重点问题：“你为什么注意到了陈晓晓？”
一听云染这一问，念挽忍不住捂住嘴笑了：“她不是总来找你吗……我以为你们……”
云染一听，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念挽：“肤浅，太肤浅。”说完便跟着念挽尬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相比在杂物室俩人的非正常对话，在云染房间里俩人的对话就显得正经多了。不仅仅是说话内容，连坐姿都端端正正的。
“于珊珊说，你现在要从零基础开始学画画，是什么意思？你之前没接触过画画吗？”云染摆好颜料，顺好画笔，削好铅笔，坐等念挽的回答。
“接触过，但是现在画不出来。”念挽的语气是冷冷的，与刚才似乎判若两人。
“画不出来？画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曾经会。”
她曾经会，但是现在画不出来？云染露出疑惑的神情，几乎完全不能理解。
云染瞅了一眼念挽的右手，但她上午还用右手写字了，怎么会画不出画呢？按道理来说能写字就能画画，怎么会有一只手能写字但曾经能画但现在画不了了？
云染不解，但没有过多追问。
“所以云老师现在可以教我了吗？”念挽不想云染思考这件事，一是怕耽误时间，二是怕他真的想明白了。
她现在还不想让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
云染愣了一下，连声说“好”。
但是云染发现了最奇怪的一点，念挽拿铅笔的时候的手势很奇怪，就像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试图模仿正确的拿笔姿势，但受力完全不对，握笔很重，按道理来说一个初二的学生不应该有这样的问题。
当铅笔落在纸上时，铅笔的走向似乎有些不受她的右手控制，经常走歪，而念挽为了防止铅笔“溜号”，只能稍微加重握笔的力度，可画素描的草稿本身就要求轻笔，重在对笔的掌握。一个会画素描的人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也太奇怪了，云染心想着，回忆起下午她写名字的时候，好像也是同样的问题，只是写字下笔重可能还看不出什么，这一画直接暴露了最根本的问题。
“停一下。”
话音刚落，念挽便转头看向云染，不经意间，她的右手便被一张炽热的手包裹着，在空白的地方重新作画。
云染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了，她根本不习惯拿笔。
“你几岁学的画画？”云染一边操控着念挽手中的笔，一边问道。
“五岁。”
这个回答让云染更加不解，画画7年了，竟然还不习惯拿笔，这他是不信的。
直到画好草稿，云染准备继续抓着念挽的手让她熟悉手感，便用左手拿起勾线笔，正准备递给念挽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
“怎么了？”念挽接过笔，右手单手滑开了笔盖。
云染摇摇头，这个猜想还需要经过证实，还是先别问比较好。
八点的铃响后，艺术楼一片嘈杂，特长生都收拾东西准备回教室自习了。云染和念挽匆匆下楼，恰巧碰上了陈晓晓。
念挽见事宜不对，准备开溜，结果被云染一把抓住胳膊：“你跑什么。”
“好巧呀云染，你也准备回教室了吗？”晓晓凑上前，热情地跟云染打招呼。
“嗯，好巧。”云染保持微笑，瞟了几眼念挽，试图让念挽解救自己。
念挽见云染这个窘迫的样子，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出面帮云染解围：“云同学还要回班给我讲解绘画技巧，不好意思，先走一步。”说着便拉着云染逃离着是非之地。
陈晓晓落寞地看着俩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涩。
“她怎么总缠着你？”念挽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云染，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云染摊摊手：“我怎么知道……不过这次多谢你解围了。”
“没事，举手之劳。”念挽不知不觉收起嘴角，低头看着地面，又回忆起曾经自己的遭遇。
如果那天，路过的人有一个愿意帮我，是不是就会不一样？是否那个溅血的刀子就会停下？是否我还能再拾起画笔？
念挽闭上了眼，尝试不再想这些，但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羊肠小道，她又恍惚了，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只是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我不服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