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晚的校园是一片寂静，而教学楼则灯火通明，亮着灯的教室传出悉悉索索的讨论声，就像是一群蚊子的叫唤，教室里充满着嗡嗡的声响。
“可欣，你知道吗，高棋雯都进选拔赛了。”烟晚说话的声音虽小，可心里的不满还是随着说话的语气传递给了可欣。
可欣一愣：“她都能进？”
“就是啊，早知道这次我也报了，谁知道这么容易进。”烟晚愤愤地嘀咕着。
可欣见徐大小姐炸毛，笑着摸了摸眼前这个“小猫咪”的头发：“没事，下次你报一个，正好带念挽熟悉一下流程。”
“你觉得我能进？”烟晚嘟着嘴，期待着可欣的夸奖。
可欣当然知道这徐大小姐的心思，一说这话肯定是想要夸夸，连忙捧场：“那肯定，咱们烟晚多厉害，彩绘的神。”
虽然俩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念挽听得一清二楚。
“云染，”念挽用胳膊顶了顶云染，“高棋雯是谁？”
云染仰起头，环顾教室好一会才回答道：“中间那一大组，倒数第二排，右边。”
念挽也仰起头，朝云染所说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头发又直又顺，前面留着几撮刘海，发际线很高，一副精明不好惹的样子。
“她在班上人缘怎么样？”念挽观察着这个女孩，随口一问，结果云染直接笑了出来。
“你还真问到点上了。”云染笑得说话一顿一顿的，“听徐烟晚说她很烦高棋雯，我们都不敢过问这事。”
“原来如此。”念挽撑着脑袋，眯眼看着前面的烟晚，“我听烟晚刚才说话的语气，好像不太喜欢高棋雯。”
初一初二晚自习放学是在9点05，初三还需要到9点40才能放学。教学楼的顶楼走廊上空无一人，教室里都亮着明亮的灯，而楼下挤满了放学的学生们。
还没等念挽收拾好书包，林珑便已经在她身边等她一起放学了。
云染对林珑倒是客客气气的，见她过来，连忙站起身收书包，给林珑让座位。林珑见云染这么客气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不用了”。
两个同学说话这么客气，极大可能就是，他们不熟，而且不熟地很彻底，完完全全就是单纯的同学关系，甚至没怎么交流过。
但念挽觉得这样也好，若是只从云染这一片获取消息未免太片面了，从多方面获取消息可以帮助她做出更为正确的决策
“林珑，你对班上的人际关系熟吗？”念挽双手扶着书包带，低头走在林珑身边，低声问道。
林珑嗤笑了一声，答：“你想知道什么？”
“烟晚和高棋雯关系怎么样？”
“不是很好。”林珑左右各瞟了一眼，好像很怕别人听到似的。
念挽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适宜，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而林珑也很自然地接了下去，不至于冷场。
念挽能感觉到，林珑说话很谨慎，而且很擅长拐弯抹角，跟她说话有一种很正经很严肃的感觉。
回家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昏暗的光线在行人的身上游走，思绪不知不觉也跟随着晚风飘向远方。
海风和念挽站在学校的露台上，星星闪烁着光芒，风也温柔地吹动念挽的发尾。
“挽挽，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海风忽然转头，憔悴的脸庞有些发白，声音也有些病怏怏的。
念挽转过头，点点头，有些稚气地笑了。也许小孩子就爱许下这些不着边际的诺言，也许过了几年他们就忘了。
那时的念挽还扎着自己最喜欢的双马尾。
“好啊，那你也一直陪着我呗？”
但海风沉默了。
念挽以为他默认了，毕竟在她眼里，这两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时，他在草地上早已经没了呼吸。
她真的陪了他一辈子。
闹钟不合时宜地响了，念挽揉了揉眼，却发现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挽挽，起来吃早饭了！”姑姑隔着房门呼喊着，声音由远及近，话音刚落，便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姑姑探出了一个头。
念挽艰难且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但刚刚那个梦一直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
三年了，还是放不下吗？
念挽到教室的时候还早，可欣和烟晚也刚到，三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拿着水杯去饮水机旁边装水。
“今天我要帮晓晓完成她的大事业！”烟晚一脸骄傲，就像是进了大梯队似的。
可欣一脸无语，用手弹了弹烟晚的额头：“咋了，你也跟陈晓晓一样魔怔了呗。”
“什么魔怔啊，今天我可是要当红……”烟晚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不能暴露，连忙捂住了嘴。
可烟晚什么事能瞒得过可欣呢？可欣一听第一个字，一下就知道了她们俩在搞什么鬼：“徐大小姐你干什么不好去跟陈晓晓撮合别人？”
“撮合谁？”念挽突然插嘴。
“还能是谁呀？当然是恬恬和体委咯。”
“你又在这胡说。”可欣连忙捂住烟晚的嘴，试图阻止这些有奇奇怪怪想法的人带坏新同学。
“你是说杨心恬？”念挽继续追问。
被可欣捂住嘴说不出话的烟晚连连点头。
既然烟晚是被晓晓叫过去当红娘的，那么晓晓应该知道更多，所以剩下的问题课间去问晓晓就行了，念挽如是想着。
云染背着挎包出现在教室后门的时候离早读开始只有五分钟，匆忙地收拾好东西之后掏出水杯，前脚刚跨出座位，后脚就打铃了。
“完了，还没装水。”云染开始闷闷不乐了，他早上起来都没喝一口水。
他不好意思问念挽借，只好戳了戳隔着过道的肖柯，结果肖柯补觉补得一睡不醒。于是他只能戳了戳前面的两位大姐，谁让他周围全是女生呢。
“可欣姐，能不能赏口水？”云染抱着空荡荡的蓝色塑料水杯，凑到可欣面前。
不出所料，可欣皱起眉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云染：“我已经喝了一口了，你还要吗？”
云染这回听出话中话了，变相的拒绝。所以他也只能顺着可欣的话往下说：“不用了不用了。”
他刚想戳戳烟晚，结果手指还没碰到背呢，烟晚倒是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水。
惨了，彻底惨了。
早读到第一节课的五分钟课间实际上是摆设，老师让大家多读两句就直接占掉了，何来装水一说。
看来只能用纸条之术了，云染想着便把要说的内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扔给肖柯，示意他仍给和他再隔一个过道的陈昊。
于是念挽就亲眼看见一张纸条历经艰险传过去，一个保温杯历经艰险传过来，然后再把保温杯一个人接一个人地传回去。
当云染终于心满意足地喝上水的时候，往左边一瞟，恰巧对上了念挽那看傻子似的眼神。
两对眼睛对视着，念挽也终于忍不住笑意，捂着嘴偷笑。
“你再笑的话我祝你下次也没时间装水。”云染说完还“哼”一声，两腮鼓起来，活似一条小金鱼。
“我可不像某人这么晚到。”
被刺激到的“某人”立刻泄了气，表示不想再理身边那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慢慢升起，走廊上也逐渐闷热起来，靠门的同学默默地把门关上，防止室内空调的冷气跑走。
随之而来的便是晓晓的惊天大事业。
“恬恬，我们一起去上厕所吧。“烟晚一下课便把杨心恬支走，让晓晓有足够的发挥空间。
晓晓转过头，开始了她对后桌陈昊的思想熏陶。
“所以，今天是你追她的最好时机。“晓晓故作正经，一脸严肃地看着陈昊，前来吃瓜的杨语柔差点被晓晓逗笑。
“我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我？“陈昊撑着脑袋，像是在上课一样无精打采的，他实在对晓晓的话没啥兴趣。
晓晓觉得是时候拿出大绝招了。
“你要是今天不追，明天她可就被别人追走了。“
话音刚落，陈昊“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什么？“
“所以你看，今天是你最好的机会了，好好把握。“晓晓说完就溜，主要是怕被体委揍。
于是就有了陈昊怒气冲冲跑出教室的一幕。晓晓和语柔也跟着冲出去一线吃瓜。
“这个陈晓晓又拉着烟晚搞什么名堂，到时候烟晚中暑了要她好看的。“可欣对着尧梦染小声嘀咕着。
因为烟晚不在，所以尧梦染也就到可欣这边凑个热闹。
“谁知道呢。”梦染看了看门口，“你想去看看吗？”
可欣摇摇头，依然低头写着作业：“不想，这种热闹不凑也罢。”
总之当教室的后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是陈昊牵着心恬一起进来的，接着就是晓晓带着烟晚和语柔一起进来。
可欣见烟晚回来，连忙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迎接。
“我的大小姐，外边这么热，你看你这一身的汗。”可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给烟晚扇风。
“我跟你说，成了！真的成了！”烟晚还一脸兴奋，好像成功脱单的是她似的。
“成什么了？”云染忽然探了个头过去。
烟晚自豪地回答道：“恬恬和体委成了！我有很大很大的功劳好吧！”
“是是是，很大的功劳，快去擦擦汗吧，别着凉了。”可欣迫不及待地想把烟晚带走。
梦染见烟晚回来了，便拿上东西准备离开，离开前还拍了拍可欣的肩膀：“你就惯着她吧。”
但这话听上去却好像有那么一丝酸涩，曾经她尧梦染才是站在烟晚身边的人啊。
“所以到底成什么了？”云染试图追问，但是好像被当成空气了。
“他们在一起了。”念挽好心帮烟晚回答了。
云染先是缓缓点点头，接着就愣住了：“你刚刚说什么？”
念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云染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四处寻找着陈昊，想要讨要一个确切的说法。
随后就看到陈昊和心恬在座位上手拉着手的一幕。
行了，不用问了。云染恹恹地跑回到座位上。
“咋了，被喂狗粮了？”看到云染这尴尬的表情，肖柯立刻兴致高涨地跑来调侃。
云染瞪了他一眼：“不然呢？”
“要不然找个对象呗云哥。”
“走开。”
语文课对于烟晚来说就是最枯燥无聊的课，她把课本翻来覆去，也看不到几篇感兴趣的文章。
所以她选择了最容易消遣时间的办法：找念挽聊天。
烟晚一把身子斜过来，念挽便懂她的意思了，把身子也凑到前面去。
“小挽小挽，你知道体委怎么表白的吗？我跟你说简直尬死了。”烟晚依然在试图传递八卦。
这话瞬间燃起了念挽的八卦之心，连忙问道：“怎么表白的？”
“体委直接抓住恬恬的胳膊，然后直接问恬恬喜不喜欢他，结果恬恬被他搞懵了。”说完烟晚还悻悻地笑。
“然后呢？”
“然后恬恬就说喜欢，然后就在一起了，我感觉好草率哦，昊哥也太直了点吧。”
烟晚还没说完，云染便把脑袋也凑过去，偷听两个女孩的聊天。
“那你觉得你们班最直的男生是谁？”念挽没发觉云染的举动，继续向烟晚八卦着。
烟晚直接说出了那句惊世名言：“我觉得云染最直。”
然后云染直接一声“啊”，把老师的视线转移到了这一片。
于是云染同时收获了两个女孩的白眼。
待老师稍微放松警惕后，两个女孩再次凑到了一起。
“话说，刚才课间坐在你位置上的女孩是谁？”念挽指了指梦染。
烟晚顺着视线看过去，她倒是没怎么注意谁来坐了她的位置，不过顺着手指的方向，一个是尧梦染一个是高棋雯。不过可欣可不会让高棋雯来，那必然是尧梦染了。
“哦，她叫尧梦染，我的前同桌。”烟晚将视线转回，落在念挽的桌上，手指不停地在桌上画着圈圈，“她和高棋雯是好闺蜜呢。”
“那你们关系怎么样？”
“一般。”烟晚叹了口气，“就忽然闹掰了呗。”
“徐烟晚，听课。”不知什么时候可欣把耳朵竖起听她们的谈话，只是当听到“高棋雯”这三个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不想让烟晚再说下去。
烟晚转了过去，跟可欣说了些什么，可欣点点头，然后烟晚又说了一大通话，最后两人沉默了。
念挽也识趣地不再打扰她们，拿出字帖开始练字。为了中考，她必须想办法把字写得既清楚又快，但没关系，她还有两年。
“于念挽。”云染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念挽转过头，只见云染撑着脑袋看着自己，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的阳光将她的影照在云染的脸上。念挽看着他棕黑色的眼睛，歪了歪头。
“你是左撇子吗？”
念挽在一瞬间显出惊恐的神色，但很快恢复平静，开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染一把抓住念挽的左手，将胳膊翻过来，细白瘦弱的胳膊上有几条红黑色的伤疤：“你是左撇子，但是你的左手受伤了，所以才改用右手，对吧？”
“这也只是你的揣测而已。”念挽将左手抽回，“你什么时候看到这个伤痕的？”
“你昨天背书包起身的时候。”
“哦，你还挺细心。”念挽抬起胳膊，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这个伤怎么来的，她依然记得，她不会忘记。
那个人拿着削笔刀，挥起一刀又一刀，每一刀都充满着血腥与嫉妒，手臂上的血形成红色纹路，滴在黑色的裙子上，晕染出深色的一片。
她试图用这道划痕去告诉别人她所遭遇的一切，可她是住校生，学校把她锁在高墙之内，就像笼子里的金丝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父母闹离婚将她视为累赘，同学和老师更不待见她，见到她就想见到过街老鼠一般，恨不得避得远远的，谁又会管她的诉求呢？
她无法告知外界信息，来调查海风死亡案件的警察早就离开了，也再也没来过。
她知道这些伤来自于报复。
可她明明不是凶手。
媒体确实对外替自己发声了，确实向外界说明了自己不是凶手。可是，在这偌大的学校里，却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知道真相的人不敢发声，而不知道真相的人依然把她当凶手对待，似乎对她的这种校园暴力就是对海风最好的交代。
可她明明是最不希望海风死的那个人。
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乱了念挽的思绪，她慢慢站起身，朝后门走去。她需要洗把脸清醒清醒，她不想把过去的糟糕记忆带到新环境中。
云染看着念挽的背影，单薄，弱小，无助。他想知道她在来到这里之前都遭遇了什么，可是来到新环境还要被揭开伤疤，对于念挽来说一定很难过吧。
云染确认念挽是左撇子的事情还是昨晚回家之后跟自己的美术老师通了个电话得知的。
“老师，我想咨询一下，您在青年素描圈里有没有认识一个叫于念挽的人？”
一阵安静过后，电话里传出了一个女声：“我记得她，她拿过好几届小学组特等奖，很有自己的想法。”
“那您记不记得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云染赶紧追问。
话音刚落，那个女声立刻答道：“哦，有，我印象很深刻，她是用左手画画的。”
云染还沉浸在回忆中，忽然烟晚一拳把他硬生生拽了出来。
“云染，我有点事想问你。”烟晚突然变柔和的语气让云染有点不自在。
“什么事啊？”云染又不解了，连忙喝了一大口水掩饰尴尬。
“肖柯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这句话差点让云染把水喷到烟晚的脸上。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啊？”云染忽然想到肖柯今天说让自己找对象的话，不禁有些脸红。
“就是……这个……”烟晚的两个食指上下打着转，咬了咬嘴唇，“随便问问。”
当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忽然在自己面前扭捏起来，云染只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去问问他。”云染刚说完就要起身找肖柯，被烟晚一个巴掌按了下去。
“不行不行不行！”烟晚的脸都涨红了，“你不知道就算了。”话音未落她便冲到厕所洗脸了。
还在厕所洗脸的念挽不明所以，眼看着一个红透了的双马尾肉丸子冲进厕所捂着脸不知所措。
云染愣在原地，看来女孩的心思他还是猜不透。
尧梦染一直注意着这边，烟晚一走，便顺势过来，问云染发生什么了。云染一五一十地说了，只见梦染的脸越来越黑，气氛忽然变得阴沉。
“意思就是，她喜欢肖柯？”梦染抓住云染的肩膀质问道。
“应该是吧。”云染也被梦染一顿操作吓傻了，反正管她说啥呢，点头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