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出的气,离开身体,
飘到视线下方,结出厚重的冰晶。
下沉。
好像这份寒意也攥紧了喉咙。
安伊说不出话。
望着伫立在眼前的冰塑。
久久。
“喂...开、开玩笑的吧......”
伸出手。
那本应该是露着豪迈笑容的、尼佐博村长样貌的冰柱。
厚实的冰层裹覆,现在已经看不到冰内有什么。
只剩隐约的灰白,向外人提醒里面所封冻的是什么人。
是雪豹。
所有能看到的尼佐博村民,列尼沃的雪豹,
都跟艾利桑德一样,在魔力爆发的寒流之中,在冰封的墓碑内沉睡。
不自觉地迈出脚步,走向冰雕,
但是,手臂立马被拉住。
伸出的手,指尖碰及到暖围之外的空气,
触电般的寒意瞬间让安伊清醒过来。
弥漫的激寒还未结束,如果离开优诺莎的身边,自己只会也变成冰雕。
“到底是......”
安伊回头,双眼向优诺莎索求回答。
“法术。”
简单的两个字,为不可思议的灾难做出解释。
这里,能释放法术的只有一人。
安伊猛然望向优诺莎的身后。
被冻结的夜晚,一片漆黑之中,已然看不到戴珀鲁的雪巫萨满。
只剩下兽骨的节杖,倒在厚重的冰层上,断裂成数截。
不止安伊、包括优诺莎,都认为打败了强敌,终于取得胜利的时候,
所有人忽略了来自灰狼的最后的咆哮。
以生命作为献祭,向大戈雅换取的魔法技艺。
来自斯俾兹大地的吐息,仅仅是一个瞬间,便夺去留在尼佐博村庄内的所有村民们的生命。
为什么会这样?
安伊想要问,想要追究疏忽,哪怕是自己的大意,有谁来责骂一下自己也好。
但是,目光落回优诺莎身上,
在少女的肩头发现冰屑。
安伊战战巍巍地抬起手,下意识地想为她掸去,
触碰到才发现,连优诺莎的背后都结满了厚厚一层冰霜。
安伊空张了张嘴,生怕自己一问,眼前的少女便会耗尽气力倒下。
优诺莎读懂了安伊眼中的担忧,坦然握紧安伊的手:
“我,没事。”
感受到优诺莎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对安伊而言是难得的安慰。
“可是,你的呼吸......”
少女的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还是无法令人安心。
“只是,魔力,变少......”
优诺莎光是为了保护安伊,几乎用尽了全身的魔力。
藏不住的疲惫让碧蓝的瞳眸也一并黯淡。
优诺莎清楚自己现在需要休息,虽然已经认清了发生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推翻现实。
少女和安伊,一同靠近距离他们两人最近的一座冰雕。
里面冰封的就是艾利桑德。
优诺莎的手,不顾寒冰带来的痛楚,紧贴到冰面上。
那份来自少女的神奇暖围,并不能带来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冰柱表面,是厚实的霜雪。
甚至连那层霜白都纹丝不动。
“这是封印的法术之类的,对吧,啊?只要解开了,大家就都能活过来对吧?就...类似于瞬间的活体冷藏那样......
啊,虽然目前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上的设想,但是确实能够成为研究方向...既然是雪巫萨满的法术,那应该能产生那样的效果,是吧?”
纵然,优诺莎脸上那平静的严肃神情已经将现实表达得清清楚楚,可安伊在亲耳听到之前,仍然幻想着还有一丝转机。
从被「unknown」放逐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认为法术魔力魔法技艺全都荒诞无比的安伊,在这一刻突然将善良的希望寄托在魔法之上。
但是,作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魔力,本身就是最残酷的。
“大家,死了。”
优诺莎低下头。
寂静的寒夜里只有这一句话。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安伊向后踉跄一下,差点因为丢失脚步倒下。
好像光是站稳,都需要花费莫大的力气。
胡乱地望向四周,又似乎觉得这只是梦,试着挣扎着醒来似的揉揉自己的脸。
不如说,已经不止一次希望自己所置身的这个世界只是失心人的妄想或是狂究者的一场梦。
可,手是冰冷的。
和噩梦一般的现实一个温度。
用冰冷的空气洗一把脸,深吸一口气。
安伊凝神,看向远处,
异常冷静的声音,回问优诺莎:
“这是盖里里奇——那名雪巫萨满最后的魔法技艺对吗?”
优诺莎迟疑着转过头,看向安伊,忽然觉得身边的青年有些陌生。
但还是如实地点头。
“他赌上性命要跟一切同归于尽的魔法技艺,相当强大,对吗?”
少女再度点头。
不过,少女不希望安伊认为是由于他的缘故,给灰狼留下了一口气,让灰狼得以反咬一口。
因为这是谁都没法想到的事情。
如果非要归咎于谁,优诺莎自己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是我没有预防好,对术士不能只把四肢折断那么简单,应该制造致死但不立刻致命的遗留伤,让他只能用魔力维持生命而不足以施术才对......
好在优诺莎并没有看到安伊被自责所击垮。
他眼里的只有冷静。
紧接着安伊又问:
“这种魔法技艺,范围一般能有多大?”
“范围?”
稍有疑惑。
不过,优诺莎顿时想通了安伊这么问的用意。
对上视线的瞬间,两人同时想到了一处。
——躲藏在山谷避险的其他妇孺老弱的村民们,有没有被魔法技艺的寒潮波及?
逝者已去,确认活下来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寒流尚存的空气中,安伊只能在靠近优诺莎身边的温暖氛围才能避免被冻伤。
所以两人一同向村庄另一头的山林方向急赶。
山林避难的洞窟里,有村里的老人、妇女、小孩,
都是艾利桑德提前托付让优诺莎带领前往避险的。
当然,珂雅克也在那。
紧揪高悬着放不下的心,安伊只知道迈步。
直至踏雪混入有积叶的杂声,
脚步下的触感也从坚硬突兀地变至松软。
无光的深林里,
安伊在这片昏黑漆暗之中看到希望。
魔法技艺的寒潮,在冷杉林的中间划出一道界限。
到此为止。
似乎,再往前,就能告别身后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