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深林。
本以为早已习惯了只有冷风摇晃冷杉枝的淅沙静谧，
但在视野摆脱黑暗，雪地重新映入眼中的那一刻。
安静得还是让安伊感到焦急。
想要快点、立刻、马上看到那位贤者小姐。
一定没事。
对，魔法技艺的痕迹在冷杉林的中间就结束了。
到外面来之后也完全没有看到被冻结的迹象。
寒流并没有越过冷杉林。
就算这个时候从优诺莎的身边离开，也没有了激寒的异常感。
至少，在山窟避险的大家是安全的......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地上的雪，是黑色的？
像是梅花一般盛开在雪地上。
星星落落，随地点缀。
安伊向着眼看就能望到的山窟，慢下步伐。
迟疑，但却又不敢蹲下身向雪地上描绘的暗淡颜色确认。
纵使理性告诉自己会发生的最坏情况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安伊屏住了呼吸。
和优诺莎一起，放慢了脚步。
走近山窟，山檐慢慢遮挡住仅剩不多的天光。
视野，再次暗淡。
普通人类的肉眼适应黑暗需要时间，
踏入什么也看不到的山窟内，
安伊的喉咙被无形的手紧锁。
珂雅克的名字就在嘴边，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对了，优诺莎，她能看到吗？
“——优诺莎？”
想问问优诺莎，但回头——
安伊只看到优诺莎一个人站在山窟的洞口。
一动不动，呆立在原地。
寒风肆意吹拨起她的长发，撩向一边。
看不到优诺莎的眼睛。
明明优诺莎的双眸应该是微微带有奇妙荧光的宝石，
可现在却黯淡无光，仿佛那不是优诺莎。
“优诺莎...你，能看到吗？”
该问的话，还是问出了口。
——只能听到风声。
然后——
“珂雅克，她说，她在，安全。我，相信，珂雅克。”
优诺莎还是没有跟安伊一起走进山窟。
好像只有在冷风里，才能平复发烫的眼眶和脸颊。
“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
“啊...不，不是，优诺莎......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你看，这里那么黑，我什么也看不到不是嘛。”
安伊强打起精神，勉强撑起嘴角，向少女露出自己以往的轻松洒脱。
就好像就只是优诺莎在开玩笑。
忽然，脚边的不远处，黑暗中传来声音。
“安...伊，是...安伊...吗？”
期望中听到的声音。
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安伊仍第一时间循声转头：
“珂雅克！”
向着微弱声音的所在，脚下接二连三地被绊倒，然后又手脚并用地爬起。
来到声音主人的身边。
“珂雅克，我在！就在这！”
伸手不停摸索四周，寻求珂雅克的所在。
某处角落，风衣的衣角被扯动。
顺着方向，安伊牵到少女的手。
“珂雅克，我在，我在！”
一边呼喊着珂雅克的名字，安伊一边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
试图让少女已经跌落的体温，再度回暖。
“真是...的，让你...走你还，乱跑，要不是...拜托...优诺莎，带你...回来，差点，我就...见不到你了呢...咳咳咳......”
珂雅克嗔怪着安伊，如果是往常，少女的微笑绝不是这么有气无力的样子。
会更有活力，更加可爱。
“是，我擅自行动，十分抱歉。所以你累了就少说点话，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对，治疗，你的屋子里应该还有能派的上用场的魔力道具......”
安伊抬起头，胡乱地望向四周，拼尽全力地思考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优...优诺莎呢？她...她也跟你一起了吧？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珂雅克说着，微微仰起身子——那是她最后的力气。
安伊楼起珂雅克的肩，让她靠到自己怀里。
长发稍近，原本能闻到的独属于列尼沃少女的那芳郁的体香，已经被铁锈味所玷染。
安伊强忍着被梗塞的胸口，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会颤抖：
“啊，对，优诺莎，多亏了优诺莎我才得救.......”
安伊抬起头望向优诺莎。
伫立在洞窟口的优诺莎，在听到珂雅克念自己名字时，已经来到了安伊和珂雅克身边。
不同于安伊，黑暗中，少女之间，她们能互相看得到对方。
“优诺莎...你做到...了呢，果然...优诺莎...还是...很厉害呀......不像我，对不起...我不够、不够强呢......”
优诺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手放到珂雅克的下腹侧部。
所剩不多的魔力驱动暖流。
“优诺莎，还是...那么耿直呢......”
珂雅克的笑，只有声音，
“明明...你都知道...做什么都没用了。”
珂雅克的另一只手，搭到优诺莎的手背上，想要挪开。
也是想要告诉优诺莎，已经没法再改变什么了。
“究竟，发生，什么？”
优诺莎问。
珂雅克转过头，向上望。
“戴珀鲁的...游兵，不止...一队呢，他们...是做好了周边调查...才到村子来的。”
然后苦笑着，让人无奈且心酸。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大家，明明跟...优诺莎，保证过......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贤者。奶奶....一定不想...见我吧......”
“不。珂雅克，撑到，现在，了不起。”
优诺莎拉紧珂雅克的手。
即使闻过再多鲜血的味道，但是无论多少次，都无法对同伴身上流出的血感到习惯。
那是手中无论多么灼烈的魔力流动都无法回暖的温度，
让冷却下来的血液重新变得滚烫，优诺莎怎么也做不到。
珂雅克使劲地牵起优诺莎无力的手：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和...你的差距啦。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优诺莎，会迁就...我这点...任性的吧？”
优诺莎用力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珂雅克打开了优诺莎的手，将另一边牵着的安伊的手，放到了优诺莎的掌心。
接着，露出了只有优诺莎能看到的，表示满意的笑容。
“优诺莎...带回来的安伊，是个...很有趣的人喔。不过呀...我先你一步，已经...牵过安伊的手啦。
当然，可能，这不作数吧...但我还是希望，能以...这样的...身份...好好地...对你..还有安伊，说...说......”
安伊尽力将耳朵贴近珂雅克，
抱起珂雅克，让她的面庞能够靠近自己。
好轻。真的太轻了。
凭借着意志力和魔力支撑到现在的列尼沃少女，失去大量的血，最后的意识也早已是风中残烛。
而现在，所有代表着生命的体征，尽数消失。
再也感受不到来自身体的脉动。
“珂雅克？”
安伊试图再建立对话，
“你说，我们都在听着呢？”
“——嗯.....”
“珂雅克？”
珂雅克的嘴唇，死者的冰冷嘴唇，
颤动着，试图制造出有意义的话语。
但死神送来的沉眠已至。
珂雅克留下最后的微笑，阖上双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