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了。
珂雅克死了。
不止珂雅克，所有在山窟内的尼佐博村民。
无论老弱妇孺，全部死了。
有激烈厮杀的痕迹。
但战斗过程干脆利落。
只知道的是，还有一支戴珀鲁的游兵从后山上奇袭过来，将藏匿在山窟内避险，逃无可逃的村民们屠戮殆尽。
既然骑乘着野鬃狼的戴珀鲁能够轻松翻过雪山袭击佩维尔斯克城的后方，
那么绕过冷杉林靠着狼灵敏的嗅觉能力找到藏匿处也不是难事。
兴许有提前探查的斥候就已经捕捉到了尼佐博村转移村民的情报，然后才针对性地进行袭击。
总之，都是无可挽回的悲剧。
小看了狼的残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或者说，对任意一个部族而言都是如此，这是雪原上的生存法则。
安伊怀中，轻盈的身体变重。
即使变重还是太过于轻的身体，灵魂完全脱离的身体，
那过轻的重量压在安伊的身上。
坐在山窟的洞口，任凭寒风吹来的雪花拍打在脸上，
安伊只觉得无助。
眼角没有泪水。
只是恍惚。
想证明一切都是非真实的，却找不到驳斥的论据。
看到优诺莎站起身，将散落四处的，尼佐博村村民们的尸体一具具带会山窟，
安伊也将珂雅克安置好，帮起优诺莎的忙。
并不是没有见过尸体。
就算穿越之前，也见过不少。
不过大部分都是生物医学实验室的人体标本。
而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得就比较多了。
会习惯吗？
在佩维尔斯克城门前的战场上，也见过不少战死者。
可那终究不一样。
这些，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老弱妇孺。
这也不是战场。
与勒固挪河畔上逃难的人群的遭遇一样，
这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如果说有习惯的时候，那就是失去人性的时候。
安伊只是理性，并非机器。
所有长眠的列尼沃村民都躺到洞窟内，已经是数小时之后。
雪地的边缘亮起朦胧的晨光。
洞内，勉强能看清每个人沉睡时的相貌。
安伊等待着优诺莎向村民们一一告别。
留给自己最后与珂雅克相处的时光。
寒冷，已经让珂雅克的身体变得僵硬。
像是勒固挪河上的冰块。
但安伊忘不掉独属于列尼沃少女、独属于贤者小姐的那份火热。
是对未知求索的殷切期盼，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求知。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感受到的第一个能有共同话题、共同理解的人。
尽管相处的时间短暂，短暂到只有一段平平无奇的夜晚。
安伊永远不会忘记。
沉思的迷蒙中，听到踏雪声靠近，安伊下意识抬起头。
是优诺莎。
她已经向所有的村民，也是陪伴着她的所有「家人」们，完成了告别。
最后只剩下珂雅克。
珂雅克恬静的睡颜，被冻结在那一刻。
看起来似乎只需要一点轻小的动静就会被惊醒，
因而让人不敢大声言语。
“要，埋葬吗？立个墓碑什么的。”
双眸无神的优诺莎眨了眨眼，在尝试理解安伊说的意思。
安伊当即明白了。
大概是尼佐博村没有土葬立墓碑的习俗吧。
所以简单地向优诺莎补充解释：
“就是......把大家的名字刻上，纪念大家。只要你还记得，记得他们睡在这里，就还可以回到这里看望大家。
这是我的家乡...凭吊逝去之人的一种...方法。其实许多事情，镌刻在石头上，就不容易忘记。”
优诺莎先是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我，不会，忘记。但，要，立碑。石头，墓碑。”
优诺莎说着，站起身，退后几步，站到山窟之外。
抬头物色一番，最后像是找到一块看起来足够大的石头后，示意安伊从洞里面出来。
应优诺莎的要求，安伊走出洞窟。
不过，还没等招呼，便听到轰隆的震山声响。
如同抽走了积木底座一般地，山石崩塌，一块巨岩直接将山窟的洞口死死封上。
安伊完全不知道优诺莎做了什么。
再回头时，优诺莎已是独自一人站在石头上。
她照着安伊说的，打算刻上些什么。
凝聚起的魔力，在优诺莎掌心燃烧。
只是用掌心抚摸巨岩的石壁表面，随着雪水流落，手划过的路径化作一道道熔融的岩浆。
那份灼烈，甚至刺痛安伊的双眼。
他才知道，优诺莎能够制造的温度，完全超乎他所想象的范畴。
岩石表面拖流的声响结束，那上面绘制出的，是尼佐博村，属于列尼沃部族的图腾。
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雪豹威仪。
这就是优诺莎对家人的告别。
少女的眼中没有一滴泪。
炙热的温度，不允许眼泪滴落。
安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诫优诺莎，至少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可是他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如果不是自己来到尼佐博村，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的想法再次跃居心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觉愧疚之人，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
优诺莎，她会后悔邀请我到村子里来吗？
“安伊。”
被呼唤名字，安伊从庸人自扰的思绪中惊醒。
优诺莎只是平静地看向他：
“安伊，也该，告别了。”
安伊先是愣了愣，望向石壁。
随后才反应过来，感受到依旧留存于怀抱的重量。
珂雅克没有放进山窟，还在自己的怀抱里。
是该让珂雅克和大家一同长眠。
不过，就在安伊转身之际，他突然又停下脚步。
“珂雅克，她昨天晚上说，今天想要看我为她演示一下火药来着。”
哽咽着，抬起头。
雪花落入安伊的眼中。
“我答应过她了。”
风吹疼了双目，让他不禁眯紧眼睛。
优诺莎点头。
两人又一起在巨岩的石壁前，拣小石子围出一座火墓。
将沉眠的列尼沃少女安放在内。
安伊将最后剩下缺少火晶碎屑、不足以制作燃烧袋的巨兽体脂与硝石一同放入火墓内。
这回，是借优诺莎的温度，引燃。
望着火焰，慢慢燃起。
将列尼沃的少女覆盖。
生前，她是为列尼沃族人的生活指引方向的贤者。
那么死后，她也会成为照亮族人们前路的火光吧。
不熄灭的火焰，将会一直摇曳于山崖窟墓，纪念列尼沃的部族图腾之前。
直至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