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速度——？这种光辉是——」
「闭嘴！」
两次。三次，四次！
拉丝妃雅也没有乖乖挨打。她抱持同归于尽的决心挥动手臂，射出无数炫惑之刃。
遭受这波攻击的利比斯，胸前与额头喷出血花。
利比斯以〈突风步〉躲开攻击，一出现在拉丝妃雅身后就砍出第六刀。〈死亡之舞〉的破坏力，已经将这一刀的伤害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七十五。受到将近普通攻击两倍的伤害，拉丝妃雅的四肢脆弱崩毁，并且立刻「再生」。
利比斯也并非从容不迫。
他是〈刺客〉——只不过是武器攻击职。
不是负责在前线阻挡敌方攻击的战士，也不是能够治疗自己的补师。虽然防御能力比魔法师高，生命力却有极限。
在被打倒之前打倒对方。这是武器攻击职单打时的原则。但是眼前的奇怪少女挂着娇艳的微笑，不断钻过利比斯的攻击，使出夹带寒气的突刺。
利比斯刻意无视于自己逐渐失去的生命力，持续挥刀攻击。无论如何，身为攻击职的他也只能这么做——只能以攻击打倒对手。
「这是什么力量？可怜的羔羊啊，暂住于此地的愚蠢迷途者啊！」
「吵死了！凭你这种作战首领讲这什么话！」
「作战首领？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啊！这是滑稽，这是喜剧！还以为是掌握万象更迭秘密的全知者之一，却说出比沙滩嬉戏孩童更幼稚的话语？也因而恐怖又天真，罪该万死！」
「你在……」
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利比斯没能继续询问。
拉丝妃雅冷不防进逼到眼前，利比斯视线被她湿润双唇吸引的瞬间，感受到犀利的痛楚。拉丝妃雅身上哥德礼服被撕裂的开口，冒出〈豺狼人〉的头。
将利牙插入利比斯肩头的〈豺狼人〉消失，只留下染成鲜红的口腔幻影。
被咬烂的肩膀还能动，但生命力所剩不多。
（现在不是交谈的时候！）
利比斯绞尽意志之力，继续进行连环攻击。
〈死亡之舞〉的可输入时间不到两秒。如果没在这段时间再度使用〈死亡之舞〉，至今累积的攻击力上升效果就会消失。
从发热作痛的肩膀撕离注意力，使出〈迅疾攻〉；如同要修理拉丝妃雅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使出〈死亡之舞〉。
攻击力提升到百分之两百一十二。
内心的清澈影响到招式。利比斯努力专注于眼前的战斗。如同耳鸣的痛楚远去，连碍事的己身体温也远去。这个世界只有利比斯运用的二十多种攻击武技。将各个武技的〈发动时间〉、〈僵直时间〉与〈冷却时间〉搭配组合，以最短路线疾行。
正确答案不只一个。敌方的防御、回避、攻击间距、体重、惯用手以及惯用脚的位置。这简直是随着时间不断变化的三原色万花筒。利比斯在其中寻求最佳路径，并且避开中止攻击的死路，持续在内部世界奔驰。
时间延展到甚至可以意识到自己身体反应速度造成的延迟。在这样的时间知觉中，为了攻击而构筑的手段点火了。
「真激烈，然而这也同样是儿戏啊！」
「随你说吧！」
利比斯由衷这么认为。
是儿戏也无妨。
程式是茂密的树木，以及森林。
将很小又单纯的命令组合为函数。函数累积成更大更方便的元件，成为程式。接着进行动态结合，相互通讯，打造出服务。
利比斯知道，要得到结果，就必须持续进行非常单纯的作业。为了展现匹敌巨大建筑的艺术，现在非得将面前的碎片组合起来。
知道这条路多么遥远的人，叫作极客。
将这份尊贵具体呈现的人，叫作骇客。
利比斯乐于持续进行精密操作。
如今，攻击力提升到百分之两百四十五。
想将此叫作「儿戏」就尽管叫吧。这个儿戏会将拉丝妃雅逼入绝境。利比斯如此相信。他相信极客。
「多少次都没用的。」
血雾如同在天空绽放的鼠尾草。另一头看得见拉丝妃雅的纤纤玉手。
这只手瞄准追加一次〈死亡之舞〉的利比斯脖子，利比斯只扭动身体就躲开，继续攻击。刚才的反击使他能够选为下次攻击的武技少了三个。可以选择的武技剩下四个。利比斯从中选出可以接续攻击、继续攻防的招式再度攻击。
「〈麻痹打击〉！」
「咯嘻嘻！」
不，连这种思绪都会碍事。
唯一存在的是以庞大经验验证，近乎反射动作的判断。利比斯相信自己探索过的分歧。昔日在那块大岩石上的训练，如今在你死我活的这场战斗发光发热。
「我腻了。去死吧，蒙昧之徒，舞动如芦苇之莽夫！」
拉丝妃雅大概是感到不耐烦，没回避利比斯的剑就大动作攻击。
她的袖口如同气球般膨胀，释放出洪流般的〈豺狼人〉。钩爪、利牙、剑以及斧头如同怒涛迎面而来。这是以「名字」能让伤害失效为前提，拉丝妃雅企图两败俱伤的必杀攻击。没躲过任何一记攻击都会造成致命伤。这股洪流充满这种异形的决意。
但利比斯同样在等待这记攻击。
「莽夫？非常好！」
利比斯发动〈奇门幻步〉，同时在这波攻势中跃动。在离地二十米的树上，毫不畏惧跳着生死之舞。利比斯以自己崇拜的英雄造型，以清澈的心使出攻击。
如果是利比斯绝对逃不掉的攻击，那就别逃吧。既然是包围来的群体攻击，那么暴风雨的中央正是生路。
「〈死亡之舞〉！」
正如其名，这是生死的舞蹈。
利比斯与拉丝妃雅你来我往不断攻击。
胜利就飘荡在双方之间。
「真愉快，真愉悦啊！但是还不够！」
利比斯以刀尖砍飞拉丝妃雅之后追过去。「名字」模糊晃动。利比斯刚才就预料到了。身上多处受创。利比斯也没时间了。
但是内心很平静。
甚至可以回忆她的声音。
利比斯曾经伤害她。
将她当成人偶。
英雄的谢罪方法只有一种。
只有唯一的方法。
拉丝妃雅的表情因为笑容而扭曲。利比斯不会给她时间。
她的躯体如同幻影消失。然而这只不过是「再生」的征兆，拉丝妃雅愉快眯细的双眼，映着利比斯的身影。
一拍。呼吸一次的四分之一时间。这是利比斯在漫长战斗中掌握到，拉丝妃雅「再生」所需的时间。
利比斯找出迅速到足以强行挤进这条细缝的武技，并且发动。
「抱歉，我有约了。」
连〈死亡之舞〉的收招动作都利用为起手式的一部分，使出速度最快、威力最强的绝对奥义。
〈绝命一闪〉。
〈刺客〉引以为傲，伤害极高的单一目标攻击武技。威力夸称是全十二身份之首。
「唔！——！——……」
将鲜红世界从中切开的手感，清脆得像是斩断土器。刚才绞尽全力追击的利比斯失去平衡，再也看不见已经分割成左右两块的美少女。
「给我消失吧！」
「啊……啊啊！——时钟之指针——再十一——」
少女如同听到夸大的玩笑话般一脸无奈，没有痛苦哀号，只留下梦呓般的细语就回归为粒子飞散。
利比斯亲眼目睹这一幕，却在一瞬间之后察觉自己也从树枝跃向空中，在落地之前尽情享受没绑绳子的高空弹跳。
6
「混账，没绑安全绳就玩高空弹跳，根本是笨蛋吧？」
利比斯大字形躺在腐叶土上。
附近的树木被撞倒，留下刚才和拉丝妃雅交战的痕迹，但利比斯现在所躺的这里似乎恢复宁静。
小溪的潺潺流水声，不知何时混入小鸟的叫声。
直到刚才匆远匆近地响起，推测是艾利亚斯等人正在战斗的声音也停止了。
看来胜负已分。
虽然这么说，但利比斯爬不起来。
生命力已经很危险，进入红色警戒区。拉丝妃雅的冰冷手刀，似乎附加寒气属性的伤害。虽然在战斗时无暇确认，但身体累积了十几种负面状态。每种状态持续造成的伤害很小，加起来却不可小觑。
这些伤害和非战斗时的自然回复，在利比斯的血条僵持不下。
虽然不觉得会立刻死掉，却暂时无法期望能自然回复。此外四肢也还在麻痹，大概是冻伤吧。
（不过啊，混账。我做到了。）
但是，利比斯的心情非常洒脱。
尽力而为了。
虽然是推测，但至少他们阻止了这条支流沿岸〈豺狼人〉的侵略。利比斯发现的那两人，肯定是这次大规模战斗的幕后黑手。
作战级的黑龙完全交给KR，所以不知道后续如何，但利比斯深信不疑。
卑劣的极客战胜了。那个悠哉从容的KR没有败北的道理。到头来，失去幕后黑手的黑龙没有回来的征兆。那个青年应该不需要利比斯的关心吧。
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不是〈该拿〉的世界。
利比斯如今可以率直这么说。
如果是〈该拿〉，大规模战斗就是该拿的关卡，众人讨论的攻略内容是讨伐的成败，以及稀有物品的取得。
但这里不是〈该拿〉。即使讨伐黑龙失败，即使没能获得稀有物品，甚至即使KR或利比斯中途倒下——只要成功阻止怪物侵略，就是英雄的胜利。
（这么一来，那座村庄就不会受害了……吧？）
利比斯以贫血却莫名清澈的思绪下结论。
那座村庄的居民应该不知道这场战斗。不只如此，利比斯等人也不一定会再度造访那座村庄。
不过这样就好吧。利比斯心想。
英雄就是这么一回事。
利比斯崇拜的那四人，也是不在乎这种事而战斗。如果想要拯救某人，那就推翻不合理救出这个人吧。
（话说回来——）
利比斯回忆刚才决一死战的金发少女。她的存在过于真实，过于超乎常理，透露着疯狂气息。
即使是众集在贫民区的波多黎各人口贩子，也没人异常到那种程度。利比斯回忆拉丝妃雅表面上的平稳娇怜语气，以及陶醉发热般的视线。
NY确实不是世界上治安最良好的城市。走在街上听到枪声的次数不只一两次，也住着许多疯狂的家伙。
不过，利比斯觉得她和那些人不一样。
——掌握万象更迭秘密的全知者。
照常理判断，拉丝妃雅这句话应该是解任务的某种提示，但利比斯实在不这么认为。比起这个，他预感将会发生某种更加恶质的麻烦事。
说什么掌握万象更迭的秘密，真是荒唐。只有神做得到这种事。神总是坐在天上挂着微笑，如此而已。
（包括那个眼神疯狂的女孩，以及珂珮莉雅……）
依照利比斯刚才的解释，她们两人都不是人类。
拉丝妃雅是怪物，珂珮莉雅是Bot。
不过在这个世界，这是错误的吗？即使依照逻辑是正确的结论，英雄之魂也诉说着突兀感。既然这样，利比斯决定相信魂。检视程式码或许是技术，但是想检视的冲动来自灵魂。利比斯之所以为利比斯，是因为灵魂。
「喂～！呱～奥～纳～多～！」
悠哉的声音引得利比斯坐起上半身一看，由小林娜带头的三个同伴从下游接近。看来他们也平安击退了〈豺狼人〉。
小林娜充满活力用力挥手的表情，使得利比斯的内心迅速放松。即使预感会发生麻烦事，现在也由衷觉得无所谓。
反正这个世界很少发生麻烦事以外的事。英雄的生活是以预料麻烦事、处理麻烦事以及为麻烦事善后所组成的。和平只不过是短短的中场或间奏曲。
要变得更经得起考验才行。利比斯轻声一笑。经得起考验是男人活下去的条件。无论在怀念的荒野壁垒或是阖苏这里，这个道理都完全没变。
虽然没看到KR，但已经道别过了。
应该会再度见面吧。利比斯已经深信自己会抵达樱桑地区。利比斯不会忘记那个拯救他脱离危机的臭嘴〈召唤术师〉，发誓将来KR陷入绝境时要亲自搭救。
聒噪的小林娜似乎在和艾利亚斯拌嘴。「谢意不够」或是「我很感谢」之类的话语传入利比斯耳中。而且讲没几句话就传来响亮的水声。艾利亚斯被踢进河里，小林娜开朗大笑。真的是吵闹无比。
利比斯的视野变暗，珂珮莉雅背对逐渐西斜的太阳注视他。无机质的美貌一如往常挂着平淡表情。少女微微歪过脑袋，询问利比斯。
「珂珮莉雅提醒你的生命力大幅减少。需要治疗吗？」
「珂珮莉雅。」
「是。」
利比斯拉直身体躺在大地，首度深深窥视珂珮莉雅的双眼。他觉得似乎在这双眼睛里发现了寻找至今的东西，内心一阵暖意。有件事他非说不可。
「对不起。」
「珂珮莉雅无法确定道歉的原委。」
「没关系。」
少女微微歪过脑袋，利比斯寻找真正适合她的话语。
「我是利比斯。」
「是，利比斯先生。」
「还有，麻烦治疗。」
「知道了。」
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请她治疗。治疗的光辉是带着一抹红的白，令人联想到纯真。珂珮莉雅的治疗魔法如同温暖的茧包覆利比斯，消除痛苦与疲劳。
沉默寡言的珂珮莉雅，一脸正经地注视利比斯的伤势。这张表情过于真挚，使得利比斯终于找到正确的话语。
「珂珮莉雅。」
「是。」
「珂珮莉雅拥有魂喔。」
「？」
「确实拥有。我看得见。珂珮莉雅的灵魂颜色是——」
是从纤细指尖满溢而出，治疗的粉樱色。
利比斯如此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