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拂上白霭,接着连风的味道都变得柔和。
夜幕摆脱垂幕般的沉重感,逐渐变得透明又轻盈。是拂若的气息。
秋叶原依然笼罩在黑暗之中,但已经没有深夜压垮内心的那股重量。
天空色彩逐渐变成清澈的深蓝色。即使依然寂静,时间却逐渐流逝。
结束整晚巡逻的若疲惫不已。
以〈探索者〉的体力,只是熬夜一天不算什么,但持续紧绷神经搜索敌人,使得心理比身体还要疲劳。
(肚子饿了……)
若这么想。
想喝温热的玉米浓汤。
托多里曼特制,加入满满玉米粒的玉米浓汤。
但这里是半毁的高架道路。在〈记录的地平线〉,同伴们正处于拂若前的深沉睡眠,无法向他们央求温暖。
到头来,若瞒着公会同伴在夜间外出徘徊。她嫉妒同伴中的某名少女,想得到匹敌人型遗迹公会〈探索者〉的力量,每晚溜出家门寻找杀人魔。她不可能对同伴坦白这种事。
若俯瞰逐渐明亮的市区,深深叹息。
之所以不能坦白,之所以像这样疲劳,在于若也自觉到,这种搜索终究只是她自己的任性。想得到力量的想法,到头来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城惠或威斯都没要求若这么做。更不用说寻找杀人魔根本是不着边际的事。若也明白这一点。
跟随杀人魔,确实可能目击高阶公会的战斗。
这么一来,或许能见识他们使用的口传。
顺利的话,或许看得出诀窍。
这都是假设。净是「或许」的粗糙行动方针。
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无法对同伴坦白。
若穿越中央大道上方,沿着高架道路走向秋叶原中央。
黑夜散去,秋叶原迎接清晨来临。冬季早晨特有的刺骨寒风从若的脸颊夺走体温。整晚穿着忍者装备以备随时战斗的身体变得冰冷。维持紧张感不断行动的半夜还好,不过在拂若心不在焉眺望市区时似乎受凉。
心情不太舒畅。
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她整晚在街上徘徊,却没有任何成果。
若爬上长出青苔的大水泥块,进一步伸手站在瓦砾上方。在旧世界应该是电车中央线月台的这里,成为树木丛生的空中庭园。空气虽然冰冷,但这里可以遮风,可以稍微松口气。
这座巨大建筑物不是个别区域,是公开设置于秋叶原的开放型物件,因此没有特定的出入口,只要有心也可以从高架道路跳到这里。
走中央阶梯下去,穿越公会会馆广场吧……若心不在焉地思索,坐在老旧的长椅。
她自认没那么累。
只是不想动。
坐下来就觉得腹部沉重。像是某种东西凝固结块,难以忍受。
若自己都吓一跳。
为什么坐在长椅,像这样注视地面?自己走进死胡同的现实如此大刺刺地摆在眼前。
若以脚尖踢飞小石头。四处林立的古代树穿破建筑,曾是月台的空中庭园到处都是小石头。看小鸟纷纷飞走,看来吓到它们了。
若抱持极为沮丧的心情思索各种事。
关于公会、城惠、又笨又低级的威斯、托多里曼与美食、后辈们、〈三日月同盟〉、至今交战的敌人。
以及实莉。
若觉得实莉是标准的女孩。清秀、勤快、开朗、不怕生,而且有礼貌……分开来看没什么大不了。像是可爱程度,应该只是在班上稍微受欢迎罢了,而且有时讲话过于直接。
何况她不会做菜,既然是国中生,肯定不若得各处的时尚商店,包包的品味也很幼稚。和城惠说话的时候那么兴奋,声音又尖,肯定令城惠不耐烦。
若紧咬嘴唇。
我居然在想这种事。
肤浅。
心胸狭窄到连自己都无言以对。
映在镜子里的自己丑陋扭曲。如同沉淀累积的苦涩嫉妒苛责着若。实莉是无辜的。
至少实莉未曾对若抱持恶意。但若内心将实莉视为嚣张的小鬼瞧不起。明明知道其实没这回事。明明知道实莉是生性努力的可爱晚辈,却无法压抑自己对过于成材的国中生吃醋。
像这样独处思索,内心就无法承受。平常和许多人相处时拋到脑后的嫉妒,充盈于内心满溢而出,如同遭受想抵抗却抵抗不了的洪流吞噬。
若反复深呼吸。
放松紧握的拳头。
在冬季枯萎凋零的落叶树、依然维持浓郁绿意的针叶树——树影落在潮湿的庭园。
某处传来如同摇响小小铃铛的声音。
是刚才看见的小鸟。
杳无人烟的神代废墟在冬季空气里具备清冽的美。将呼吸冻成白烟的清澈空气,也是束整美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比起耀眼更像是白到极致的光芒中,若觉得自己如同黑色斑点。只要一个涂抹就会扩散脏一污的黑色斑点。如此心想,就觉得至今引以为傲的黑发都令她生厌。
或许城惠不喜欢黑发,而是觉得实莉那种亮色头发可爱。想到这里,就觉得腹部一带像是塞入石头固定。
若自己很清楚,城惠不会因为发色而决定好坏。城惠不会为这种身体特征,为这种区区的发色问题就偏心。
但是,若却在思索「或许城惠喜欢亮色头发?」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一切都源自嫉妒。
自己心中的污秽嫉妒,涂抹在尊为主公的城惠身上。
即使是现在这时候,若的嫉妒也在贬低城惠。
(我凭什么称呼他为主公?)
若总算理解自己坐在这张长椅的理由。
换言之,若不想回到〈记录的地平线〉。
如同跷课不去补习的小学生。
这么一想就滑稽到笑出来。这是幼稚的逃避行为。
若觉得好冷、好难受、好凄惨。明明是那么珍惜的归宿,明明曾经感到那么幸福,却在为了守护幸福而彻夜寻求力量之后不敢回去。本末倒置的现实折磨着若。
实莉与冬弥他们年少组外出打怪,今天外宿不在家。
回到公会屋不会遇见他们。若很清楚托多里曼将温暖迎接她。
所以,若不想回去是基于任性。
若也知道这只是爱面子,不希望别人看见她现在这样。
但她放不下面子。
(好想见主公……)
若如此心想。这份心愿甚至揪住她的心。
想见城惠;一下子就好,想和他说话:想靠近过去拉他的白色大衣;想拿水壶为城惠的茶杯倒黑蔷薇茶:想在城惠阅读艰深文件皱眉时,在旁边模仿他皱眉的表情。
但若无法如愿。她认为任**面子的自己,没资格舒畅安详地待在城惠身旁。不只如此,若是现在回到那里,将再也无法踏出去,今后将永远成为「城惠的附属品」活下去。
若觉得这样也不错。
要是能在城惠身旁,如同和城惠一起沐浴阳光、永远成为主公的忍者,应该很幸福。
不过,这是自欺欺人。
即使现在幸福,也只是在撒娇。实莉教会她这个道理。
再也无法飞翔的燕子,迟早跟不上城惠。到时候只能离别。
从刚才就老是思考相同的事。主词总是「我」以及「自己」。连自己都觉得过于自我中心而厌恶。
应该没人愿音喜欢这样的女孩。自己也一样,不想和这种自我中心、凡事只提自己的人交朋友。所以,现在无法去见城惠。
而且,这也是来自城惠主公的命令。
「……今天住旅馆吧。」
若硬是让沉重的身体起立。
身体不可能疲累却莫名懒散,肯定是心理因素。
冬季冷风抚遍的这座异乡过于辽阔,没有声音回应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