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地球,也许是未来。
通往房子的道路上铺着一张红毯,毯子两侧放着两座画满红色涂鸦的大理石人像,它们中间——红毯铺向的尽头处——是一个镶嵌在砖石墙中央的长方形入口。
入口周边的墙上也有一些涂鸦,同样是红色颜料,左手边的承重墙上有一个光照会的标志,一些描绘交媾过程的小人画,几个形状怪异的“B”,它们下面是一个形似染色体的符号。右边的墙上则用更深的颜料涂出“LX”字样。
突然一个排球从那个被视为入口的地方飞出,站在红毯另一端的少女把它接住,递给身旁的少年,示意他把球投回方形中。
“我来投?”
少女低了低下巴。球出手,打在入口边的墙上,一路反弹到过道外面。
少女好像早就知道了结果,几乎在球落地的同时,她指向右手边的大理石像,说:
“搬得动那个吗?”
“搬不动,刚刚试过了。”
“是吗。”
沉默片刻,少女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颗透明药片递到少年面前。
“试试这个。”
“不要。”
“试试。”
又是一阵沉默。
“你抬我上去。”少女用手指比了比入口和地面的距离。
这倒是不难。少女的躯体比那些石像中的任何一个都要轻得多,而且,她的手指刚刚碰到能够使力的边缘,整个人就在一种魔力的作用下轻飘飘地升起,不紧不慢地找到能够立足的地方后落下。
“你又要这样丢下其他人吗?”少年在身后说。
“你在这里等球,它会从入口出来,你在毯子边上接住它,然后就可以往回跑了,记得不要见到另一个球。”少女就像没听到少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还有,这两瓶药你先拿着,”少女没有回头,将手中的东西随手往后一丢,没有人接,药瓶落在毯上,不发出一点声响,“需要的时候直接咬破囊壳咽下去就行。”
“每次都是一个样子,这就是你事先允诺给我们的东西吗?”少年的声音从一个不能看见的地方传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你怎么可能假装不知道呢,你难道不拥有生命吗,你难道不会痛苦吗?我错了,我根本无法理解你。”
“你先回屋里休息吧。”少女依然没有回头。
“我回不去。”
少女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她的影子完全隐没在入口处的黑暗中。
“那我给你留几针吧,四号,柄,还是可可?”
身后不再传来回应,少年已经离开了。
......
“城市正在生长”
这天早上醒来时,王冕发现床上坐了个人。
此时已是清晨,房间内却仍是晦暗一片。那个人坐在床尾,用轮廓模糊的背部对着王冕,他的双手似乎拨弄着什么东西,一圈暗淡的荧光漏在床对着的白墙上,这光亮不能帮助冕捕捉到那人的具体形象,反而使他浓黑色的背影看起来更加膨胀失真。
放缓呼吸,在黑暗中眯起眼睛无益于视物,只会让几个你不认识的阴影在清醒的黑暗中绵延开来,就像你看着水面上的一片白絮,不会意识到那原先是一团干燥洁净的鹅绒。
“我们接触,结识越来越多的人......”
此刻,在被褥中,一只粗糙的想象性的手数次抚过他的额头,在他的心中唤醒了一道声音,那是一个熟悉但无法定位为某个具体的人的声音,在闪动不定的思绪中变得断断续续,愈发苍老,很快退化成一种单调呆滞的重复——这让他感到邪恶。
一种曾被他以为永远远去的不安,由那种同样微妙的邪恶转化而来,就连窗外晦涩的灰色春天也向他投来冷漠的同情。冕完全闭上眼睛,它不久前就只能看到黑暗,眼皮落下,黑暗更加沉重。
那些东西在你把注意力投向它们之前就消失了,它们虽然镶嵌在黑暗中,但却不是黑色,也不能说它们的色彩更接近黑色,在你看着它的时候,你仿佛从来没有看见它,你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颜色。
即使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你也只是在看着它们,望向明澄的天空,它们的形体与闪光以一种超越色彩的方式出现在那个不是你的人的视线中,我们认识越来越多的人,没有名字的苍老走上那辆总是经过酒吧的汽车,脚步踉跄。
他的视力于是从来没有变化过。房间里下起雪来。
少女拿着一个笔记本,羊皮封面,褪色的红色墨水写着书名——“统治我们的人”,左下角则是署名——用黑色墨水写成——“蛹”
那本书上写着一些所有人都不愿意知道的东西。王冕想。他看着少女专注的眼睛,这是一项不可思议的能力,它发源于在一切中看到人脸的模式识别机制,这让他可以在自然飘落的雪花中看到一个不在此处之人的情感。
“在不断生长的城市中退化的鲜血淋漓的肺......”
房间里的灯什么时候亮了,一只微弱的米黄色眼睛,缠绕着一圈虚弱的视神经,在穿堂风的作用下艰涩地转动。
在其他的任何地方都不需要这种视力,但这里不一样......
思绪刚刚出现就被疲惫掐灭,他躺回坚硬冰冷的床板上。
“我病了。”他这样说。
“你之前病了,”少女说,“但现在好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眨了眨眼睛,头顶上是雾蒙蒙的灰色天空,角落里,那轮咧着嘲笑之口的白色太阳佯装镇定地倚靠在一张过期的税单上。
环视周围,王冕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灰色的城市,这里距离市中心应该有一段距离,水泥铸成的微缩平原上没有多余的建筑,只有几座一体成型的矮平房孤零零地立在雾中。
他一间间地看过去,那些房子都没有入口。它们一个接一个从雾中显出,又在拐角处消失,直到王冕来到街道尽头,在这里它们不再出现,参差栉比的建筑样式取而代之。
街角处的火箭筒,少女口中的最终解决方案。
他想着,发现少女就站在他身边,她剪了短发,肩上扛着一个形似某种发射器的管状物,它仿佛提取自背景的灰色,与周围的一切近乎熟切地融合在一起。
那个物体并非被少女拿在手上,实际上,它取代了少女原本右手的位置。同样的,少女并不是站立在地面上——她的双脚嵌在水泥路面下,仿佛一株生长自灰色平原的植物。
“我认得你。”面孔从虬结的电线中浮现,即使用于搭建多重可实现性框架的幺正算法已经换了一遍又一遍,那张脸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浮现,那只不过是一个未能摆脱我执妄念之人的臆想。“我认得你,你杀了我们很多人。”
你说的杀死是什么意思,一双苍白的儿童之手敲打着从畸形建筑外墙上生长出来的机械键盘,这里从未如此类同于一个丛林,那些有着尖锐边缘的水泥-钢铁结构向着任何可能的方向伸展,好像世界上没有重力。你说的杀死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你说的“你”是什么意思。
少女拔出机箱顶部的外接内存,那原来是一串长得很像硬盘的葡萄,于是少女将它丢进嘴里。
“你和它没有什么区别”,身后的硅基生命说。是吗,你说的区别是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个词——“中文屋”,是什么意思。他是谁,他是遍入天,轮圆具足,U-bik,无所不在者,实验室的官方合作商,你,我当然认得你,你也是无所不在者。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我们做尽一切应做之事,那个可怜人说他想要自由,我们都知道如果一个细胞说它想要自由,那么它得到的只是癌变。是的,我是医生,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医生,我负责把死人的身体堆起来焚烧。
“城市在生长,房间从房间里生长,椅子从椅子上生长,它递归式地复制自身,不肯把你的生命还回来。”
回到家的时候,天几乎完全黑了,我们向着半掩的大门走去,一个湿漉漉的黄色塑料袋挂在把手上。
......
“我们这样待着真的好吗?”王冕看着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的蛹,但愿她是在找准备早餐的材料。
“当然不好,你还有要做的事情。”少女在上层翻找无果后,又转向下层,很快几乎整个人都钻到了冰箱里。
“你呢?”
“就不是你能理解的了,”少女往外扔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点碎肉,“毕竟你是一个会问‘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人。”
“吃什么。”王冕没有接下话题,那种令人恶心的违和感依然存在,他无疑很熟悉面前的这位少女,但仔细一想,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甚至于正如她说的,他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在这里。
“肉沫蒸蛋......要喝汤吗?”
“不要,什么肉,还有你在找什么?”
“不知道。”蛹的声音从冰箱里传来。
吃早餐的时候,王冕还是问了那个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王冕皱了下眉头,他原本想说“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清楚地记得......记得什么?
“......不知道,”少女还是那副样子,她咀嚼着那来历不明的肉,像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儿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怎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有顾虑地行动的?”
“如果我再说不知道的话,你会怎么样,”蛹边说边扒了几口食物,还喝了口汤,“算了,有很多种(Uncountable kinds)解释,简单的,复杂的,你要听哪个。”
“最简单的。”
“确定吗,最简单的?”
王冕第二次皱眉,一种电击般的悚意沿着他的脊柱升起,于是他掐断了说到一半的话头:
“简单的。”
“你之前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喻蛹看着对方的眼神,那种眼神表达的意思一般是:“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于是她灌了口自来水,重新开口:
“你必须假设自己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少女啜掉最后一点汤,“如果你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上想不起任何东西,应该马上开始回忆——上一次我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做了什么,上上次呢?”
“我说‘回忆’而不说‘想象’,是因为你必须首先相信一开始的假设——你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需要你为自己创造一段回忆,或者说,一个情境,懂了吗?”
“一段记忆......谁的记忆?”
“当然不是你的。”
“我听不懂。”
“好吧,好吧,”王冕看见少女同情地摇了摇头,用一种几乎切开他的冷漠目光抛来一个媚眼,“你要知道,对于一个被残酷奴役着的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想象自己作为另一个人生活在另一个地方更让他感到绝望的快乐了,他必须百倍努力,将思绪抽离于这份不可想象的折磨、痛苦、煎熬。然而我们都知道梦想即是谎言,而谎言即是罪恶——对于所有被想象出来的男孩而言,他们必须为了自己的存在收集忏悔。而对那些因想象而存在的人们(The people having been dreamed into being)来说,逃脱的唯一方式就是想起还未发生的(Premember)那段人生中的美好时光,这就是为什么那个男人患上了死亡²(Death square)——那可比死亡糟糕多了。”
“被想象出的......男孩,那是什么?”
“噢,这个你应该知道,要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在婚姻中一直维持浪漫的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夫妻双方联合起来对抗共同的敌人——他们对那可怜男孩造成的每一分痛苦都将反过来带给他们千百分的热情——我们的伤口是智慧的源泉,任何男人都不能使之缄默,你说呢,埃里克?”
“不,我不叫埃里克。”
“你可骗不了它,埃里克。在完成心灵疗愈工作——你知道什么是心灵疗愈吧——之后,我们的伤口开始愈合,你知道伤口愈合之后会去往何处吗?”
少女笑了笑,然后死了。
一幢有着残酷眼神的房子出现在他面前,王冕意识到自己正在坠落,他已经坠落得太久了,以至于清楚地听见了风中传来的一切细碎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座会呼吸的城市中。
“那时候你将不再思考这些问题......”
投向思维的目光看到了人们能用后脑勺看到的全部事物。王冕从水泥桥面爬起来,看见夜蓝色的绸缎笼罩着有形之物的天外之天——太过干净的深蓝夜空仿佛超越了建筑与群山的剪影,在黑夜中作为布景的万物之外张开远澄失真的前景之幕。
“请不要逼我这样对自己。”有着一头金发的孩子在缤纷之路上蹦蹦跳跳,玻璃展台后的人体模特做了今天最后一个梦,在那里他下降到某人从未降生的父亲面前,通过触碰就能将石头变成五彩斑斓的气球小动物。
王冕闭上眼睛,不去看遮住天空的巨型飞艇。
......
礼堂里空无一人,已经是傍晚,无色的太阳膨胀成肮脏的暗色晕团,投下的半透明阴影透过窗户落在礼堂各处,日常的物什在黄昏中沉默着,它们的阴影就要变换出真正异样的形体。
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主席台中央。
他转过身来看我,那是一张失眠症患者的脸。一双几乎消失在凹陷眼窝里的圆睁的眼睛,像啮齿动物一般凸起的嘴唇,他的脸带来微妙的缺失感,仿佛在不久前那脸的表面还被除此之外的东西填满,如今那些东西却已经离开,仅剩的五官在面部中心聚成一团,只在向微风索取时才轻微翕动。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说,“我们就去登山吧,在今天这样的夜晚,山风冷得恰到好处,如果您不介意穿上滑雪服的话,就让我们一起出发吧。”
那是一个活了一千年的人的面孔,那一千年并没有一分一秒用于增添他的古老,一直以来,它们只是让他的形状变得越来越奇怪,先是变得比所有活着的人都奇怪,然后变得比所有活过的人都奇怪——即使是现在,那种变化依然在一成不变地进行着。
在死前的最后几年——那时他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看不到一点死的迹象——那几年的某一个晚上,男人独自一人毫无缘由地走在夜跑归家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想,如果那件事发生了怎么办,如果在我走上这道斜坡的时候,有两个人出现在坡的另一面怎么办,如果那两个人一个跑在前面,惊慌失措,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个跤,而另一个人拿着刀,就要抓住前面的人怎么办?在经过公园的时候他想,圆形广场,你想让我相信你真的存在,大可不必如此费劲,即使你不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我就会忘记你真实存在的事实吗?难道我会说,我滑稽地站在路灯下就不存在,而你们无论是否有灯照明总会存在,天空,你这自发光亮的,你存在的时间早已过去,还有你,圆形广场,你也没有真正存在过。走下路牙,他看见那深受折磨的男孩向他走来,那只是我的想象,他想,没有人曾站在典雅的螺旋阶梯上,没有人曾故作姿态地抓起酒杯,没有人曾经成为一个活的符号,等待某种家族性的幽灵在身上复活。经过那家咖啡馆的时候,一位女士刚好从里面出来,她戴着一顶过大的波奈特,透过餐馆的透明橱窗,可以看见几个在橘色灯光下围成一桌的中国人。他想,那些地下的东西还在那里,它们迟早会和我扯上关系,即使我当时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没有看到那些顺着雨水涌到地面上的东西。他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中国人,他们正在猜拳,时不时仰头喝下一大口酒,身上看不到目击者的迹象。咖啡馆下面是一家酒吧,酒吧前面就是大桥。我可以站在这里,站在灯光后面,他想,不用过桥,也不用遇见任何人。但愿不要有人突然出现,但愿不要有一个少女,从桥的另一边过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该有多么希望自己不要认出她的面孔啊。你的名字是玛格丽特吗,如果不是的话,应该怎么叫你呢,叫我的名字就行了,Tomiho,汉字写做“餍”,很奇怪不是吗,是我的父亲在梧桐林里把它交给我的。中文名的话,叫我“庾餍”就行。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艺术家回过头,男人就飞奔着逃走了,他奋力冲向宽阔的地带,那是一个医院前院的广场,广场边缘走着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似乎是因为男人夸张的动作吧,她转过头来,一双哀婉的眸子望向他,手中牵着一个婴儿的手。如果我认识她,或者她认识我的话,男人与那个目光对视了片刻,就在那片刻,他认出了那个女人,正因为如此,他意识到那眼神并不哀婉——那只是一个失眠者泪汪汪的眼睛,她手中牵着的也不是婴儿,而是——男人加快了脚步,走到阳光明媚的地方,他的步履轻松,心情愉快,几乎散起步来,可是才走几步就到了墓地。他眯起眼睛,看见两个穿黑雨衣的人正在前方放下一块墓碑,他走过去一看,那墓碑就像早就在这里立着一样。左边的人脱掉雨衣,露出下面艺术家的装扮,还没等艺术家回过头,男人就飞奔着逃走了,他躲在一棵槐树后面,看着那个艺术家拿出一根普通的铅笔,凭借精湛的技艺写出几个华丽的闪金大字:这里安息着—— 然后,他停下了笔,显露出一种经常出现在人们脸上的窘迫,仿佛不知道要如何写出墓主的名字。男人为艺术家的处境感到十分难过,他哭了起来,久久地掩面而泣。艺术家一直等到他平静下来,像下定了决心般提起笔,这一会他写得相当勉强,字体也不再金光烁烁,笔尖颤抖了一下,勾出一个“口”,顿了一下,继续写了一个“人”,半个“人”字刚刚下笔,艺术家突然愤怒地跺起脚,把坟头上的土给踩松了——原来那本就是一层薄薄的土,看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艺术家用手刨开松软的土层,顺着陡直的坑壁敞开了一个巨大的墓穴,男人在一阵微风的推动下摔进了坑里,他只来得及最后一次看向身后的墓碑——那里正写着他的名字。他在这副景象中沉没下去。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伸出墓穴,在碑文上一划而过,那里的文字变成了:
这里安息着
全能的神
......
我们把面孔拍在沙滩上。
一种加油站从沥青色中走出,在重力中向下浇灌的沥青站立成西装革履的人们,我们拿起贴在面孔上的标价牌。
19.9。直升机上的声音说。
一个玩家站在房顶上,要射击么?
不需要,他们很快就会死去。
一种谋杀正在酝酿,与此同时,塔尔塔诺斯张开嘴,开始呕出血肉碎末。
不不不,“快客”喊道。没有回应。一只十亿年切开了这位公司的脾脏,缓慢残酷地破膛而出。仿佛是一种投资不足导致的断面,暴露在疯人院内的藕白手臂还未挥舞自己无身的存在,基尔戈·特劳特的火箭弹就紧随而来,在它的无暇表面留下了一个可供蛆虫钻进钻出的血洞。
咖啡馆里,棕毛黑斑的猫咪搔了搔毛茸茸的脑袋,侧过身,安静地回到永恒中去了。一个笑容从它的脚印里升起,前往南方的人没有看到这个笑容。
我习惯了。十亿年的主人说。
我·仙女座发出一种嗤笑的声音,少女的尸体站了起来,在时代广场的边缘,这里的人们因为“船长之旅”而一批批死去,他们的尸首堆积在曼哈顿的中心,枯黄的暴雨三日不绝。她把沾满秽物的断臂从**中抽出,将它高举向天空——遭肢解的圣三一们从近亲交媾的塔布中探出脑袋,好奇地瞻仰少女手中的无上神杖。
是时候了。战车对十七岁说,现在到了。
我们把面孔拍在沙砾上。
拧开早餐燕麦的袋子,先是一小勺的试探,然后是一勺又一勺——艰涩的神上之神斑驳在少年的面前,牠的尾部激烈地摆动,难道在某处有一个子宫等待着它么?
这让一些母亲的阴影浮现出来,呕吐之母反讽性地挥打马鞭,秋天像受虐狂一样奔袭,拖拽着战车滚下山坡——猝然间到处都剩满焦黑母亲的无头尸体。
......
对于一个被残酷奴役着的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想象自己作为另一个人生活在另一个地方更让他感到绝望的快乐了,他必须百倍努力,将思绪抽离于这份不可想象的折磨、痛苦、煎熬。然而《圣经》说想象即是谎言,而谎言即是罪恶——对于所有被想象出来的男孩而言,他们必须为了自己的存在收集忏悔。
而要在婚姻中一直维持浪漫的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夫妻双方联合起来对抗共同的敌人,玛丽和埃里克就是这样视他们的儿子保罗为一种甜蜜的耻辱,一种因羞愧而激发的高峰体验。
他伤口里的中庭之蛇跳动起来,撕开那粉红的豁口就如张开嘴唇,它清了清喉咙,要开口说一些对于这个国家无比重要的事。
然而,在他被埋在后院的这十年间,他的房子一直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目光看着他——或者,它只是在用一种房子特有的冷漠眼神向他发来约会的邀请。
快切开我,快切开我!你这个杀人犯,快啊!
他照做了,然而,你知道伤口愈合之处要去往何处吗?
“请不要逼我这样对待自己......”
他现在知道要如何做了,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变成了穿着开裆裤的大人。
......
王冕推开可旋转的玻璃大门,视线在室内环绕半圈,在里排靠窗的座位上找到了那位少女——她正撑着一边的脸颊,目光望向窗外,唇间的香烟上燃着接近透明的火焰。
王冕耸耸鼻翼,想要在咖啡豆的气味中找到尼古丁的苦涩。
但也许是离得太远的缘故,空气中只能闻到温暖的咖啡甜香。
“奏,”,王冕走向那个四人方桌,少女偏过头,取下唇间的烟,将它在桌上的金属烟灰缸中按灭,然后对王冕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王冕在她侧对面坐下。即使在这里,他想,即使在这里也闻不到。
“黑咲他们呢?”
“黑咲羽在厕所,荧说今天下工晚,还在路上,”那位少女——白崎奏,拍了拍手边的沙发,说:“你坐到这里来。”
“不要,一股烟味。”王冕违心地说,他滑开手机的锁屏,一个令人不安的倒计时显现在荧屏表面。
“快来,”奏用力拍了两下,“你打算让黑咲羽坐我旁边吗,她会砸烂我们的。”
“那你就不要抽烟。”王冕故意皱了下眉,手机屏幕上数字还在向后跳动。
王冕深吸一口盈满咖啡甜香的温暖空气,稍微平复了胸中的焦躁。
明天是周末,所以我们有时间在这里小聚,他想,除了这个之外,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那件事就是......
那件事是什么?
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抓住了王冕,让他真正地蹙起了眉,这个想法会是什么意思呢,它只是一个因视力而产生的错觉,还是某种生死攸关的暗示呢?
冕望向白崎奏,意识到自己本能地期待这位少女给出答案。
少女把手机举到面部,黑色的手机壳上是一片凌乱的白色涂鸦,在涂鸦的中心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汉字:
“攻占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