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攻占工厂 Capture fac.

作者:litly 更新时间:2024/8/4 14:10:28 字数:7975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不会知道

——尼古拉·鲁金

“不可聚焦是它们最重要的特征。”白脸人慢吞吞地说着,递过来的那杯温水还悬挂在构成他余光的空气中,他突然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即使对面前的白脸人而言,想要在这个房间里说话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在我看来,你依然处于那种诡妙的昏眩中,这就是我曾要你注意的——景物仿佛不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它们仿佛还有其他的形式,那些额外的形式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捕获的,你只能看到或认为自己看到它们二者皆非的边缘。”

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从眼前的景物中脱离出来,这个过程是这样的:先是事物的色彩褪去,然后日光一样的炫目斑点透过旧胶片的布景,成为一轮水晶之阳的前兆。一切都变得像光一样透明,那是我们在某个从未做过的梦中见到的月亮的材质。

“也许是他的视力出了差错......”

“幻象一而再,再而三地投掷给他......”

“我们没有时间的语言......”

......

王冕眨了眨眼,眼前是一轮黑色的太阳,它悬挂在没有一点光线的深空中,显出一种比漆黑还要漆黑的色彩。有一瞬间,王冕以为那不是色彩,而是一种无色彩的空无——那种人在睁开双眼时用后脑勺看到的东西——直到他看到当那轮黑色太阳成为另一片深空时再次从其中绽放而出的另一颗太阳——它再次以一种超越黑色的黑色将自身鲜明地呈现出来,而在它的心脏处,不可计数的黑暗在旋转中酝酿着绽放。

“你们看到什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王冕发现那些黑色太阳正在迅速远离他,它们将自身从自身中抽出,一个接一个,至少还能庆幸自己至少还没有去到不可回头的深处。

“他根本没看到我。”

咖啡馆的灯光重新映入视网膜,突兀出现的灯光并没有想象中的刺眼,这让王冕感到轻微的讶异。

这讶异没有持续太久:方才远去的黑暗世界在纯净温和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拥有一个黑发少女的躯体。 那是黑咲羽,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又短了一点。

刚才我是在看着她的眼睛。

额头上还残留着肌肤相触的湿热。这真是不可思议,王冕想,他从未见过自己的视力这样运转——世界从未这般流畅地出现在他面前,即使它的过去已经成为一种对梦境的记忆,没入不再被决定的模棱两可中(那种模棱两可中浮现出一条公路,坐落在一座陌生的大学内部),但仅仅是这种正在消失的形象也让冕仿佛受到鼓舞一般放松下来。

“你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对吧?”面前的黑咲羽这样问。

“看到了很平常的东西。”王冕说着,抓住羽的肩膀,把她从身上扳下来,自己则往窗边挪了挪。

冕划开手机锁屏,19:99,上面这样显示。

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数字变成了19:19。

“荧还没到吗?”

就在冕这样问的时候,咖啡馆的旋转大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白崎奏对他挥了挥手,王冕顺着奏的视线看去,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他做了一个推眼镜的习惯性动作——即使他并没有戴眼镜——然后向他们走来。

“我又一次从一个从梦中醒来的梦中醒来了。”

这就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白崎奏示意侍者将准备好的咖啡和点心端上桌。王冕还是坐到了奏的那边,黑咲羽有些反常地端坐在对面,阖着眼睛,好像在假寐。她今天穿了一件纯黑色T恤,正好是和荧——黑咲荧——相反的颜色。T恤上用简单的白绣着这样一句英文:

"Everyworld is infinite, and its type of infinity is inaccessible"


他们在许多地方都很相像,再加上他们的名字,让人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反而更难。看着那些文字,王冕这样想。黑咲,那个拥有一双黑色眼睛的黑咲,注意到了他的思想,她抬起眼皮,饶有兴致地在他的表情上扫过,她看到了什么,这些话是被谁说出?

“——也就是我醒了,几乎在现实中醒了,这让我感到困倦,于是我重新回到梦中——不是为了做梦而回到梦中,而是为了醒来,也就是从清醒的前夜回到一个梦中的清醒,今天的被携带物是一个登上高楼的梦,那高楼是一种工厂,只有一个楼梯但是歧路四起——这是矛盾的,但是梦就是这样,它的空间并不是空间,那是一个前几何生成(Post-geometrogensis)的世界。”

“什么样的工厂?”开口的是白崎奏,王冕看着身边的少女,深棕色或黑色的头发,仿佛为了咖啡馆的灯光和温暖的氛围而生。

景物仿佛还有另外的形状,他想,寄居于可感万物中的那朝向存在的不战而胜的本质不需要为了成为现实而争斗厮杀,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与我搏杀的既不是胜利者也不是失败者,我也曾是那其中的一员么?我是被造出来就要被统治的东西么?

那被无存在的实在充盈的非空间的真空依然在他眼前旋转着。朝向它的观想打开了一扇形状奇特的隔音大门,它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将他的整个存在沁入没有时间的冰凉中——那是一种心灵上的寂静,当你证入三昧时,所有因为时间的匮乏而产生的时间都会离你而去。

王冕深吸了一口温暖的空气(即使是这样,那本应存在的尼古丁依然躲过了他的嗅神经),就像从梦里苏醒过来一样,让那个不在此处的世界淡入布景,当现实再一次从长夜笼罩的森林蹒跚地蠕行到他面前的时候,王冕意识到身旁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

“是一座学校,准确来说,一座学校里的一栋实验楼。”

说话的是黑咲荧,在王冕看向他的时候,那双近乎绿色的眼睛向着他抬了一下眉毛。

他们在说什么?冕习惯性地瞥向身边的奏,她正在往手机的备忘录里输入着什么,屏幕上的反光让他无法看清。

“原本是一座学校。”黑咲羽补上了萤省略的时态。

“提问,”是白崎奏,“我们要怎么过去。”

“你们谁有多余的模拟梦(Simulation Dream)设备可以腾出来的?”黑咲羽拿起瓷盘中一块曲奇,让它焦糖色的表面在热牛奶中渐渐融化。

“哭柳”咖啡馆的空气,正是他现在才意识到的那样,温暖但冷漠,他看见白崎奏向着遥远的吧台招手,两指夹着唇边微暗的火焰,逐渐凝实的白色烟雾萦绕在落地窗“禁止吸烟”的标志上。

他突然注意到,那个标志实际上贴在玻璃的外侧,正对着黑咲萤那辆铃木的车前灯。仿佛无烟的禁令只在咖啡馆以外的地方生效,而这里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允许吸烟的地方。

吧台后站起一个面目模糊的西装男人,灯光沿着透视线暗了几度,男人和前台交谈几句,走到奏的身边。

背过身去,只将褐色长发留在他视线内的少女和在过道处站定的男人交谈着,这怎么可能呢?她刚刚明明坐在靠里侧的位置上。

他试着向身边的人求证,在某个非左非右的方向,透过眼角的余光,身边的人已经转过了半个身子,似乎正盯着他看。

一只白色的陆行鸟飞快地从窗边穿过。

“那种东西谁能找得出来。”

“这是我的房子,曾经如此。”

“借助这样的视力,即使不需要......也可以......”

......

葡萄藤酒吧寂静而冰冷,王冕睁开眼睛,酣睡方醒时的神清气爽从头顶百会处淌下。

四张正方形酒桌排成十字,空缺的中心升起一簇摇曳的烛火,烛火对面坐着一个陌生人,她双手撑着脸颊,遮住右眼的斜刘海在烛光的镀层之下翻动着青灰的色泽,她的面部与发梢上间断覆盖着沥青般的黑色流体,正有节奏地滴落在桌面上。


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右手边坐着蛹,还没等他把眼神移过去,那片闪烁微光的雪花就先一步捉了过来。王冕看着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在多少个茶几前它曾以同样的方式被看,又见证了多少条没有颜色的围巾死在托举高楼的布景之前?在一百三十八亿年前,这些充斥寰宇的微波比此刻炽烈千万倍,王冕想,它们因为那兀然在一切中膨胀的而相互远离,百万亿年后又会呈现何种情状?在大冷寂的尽头,我们将再一次发现自己端坐在一个布满雪花的电视屏幕前吗?

冕不再去看那双眼睛,对面的陌生人也有一只月白色的眼睛,像镶嵌在面孔上的一颗宝石,宝石边缘翕动的阴翳,眼睛之后的眼睛在没有蜡烛的地方燃烧。

左手边的位置空着,蛹告诉他们今晚的任务就是把她找回来。一张照片被递到王冕手上,照片中的夜空细雪纷飞,被温暖灯光照亮的道路上并肩走着三位少女,少女们穿着高中校服,有说有笑,是刚结束了夜间课程,还是在前去聚会的路上?在烛光的映照下,照片的氛围显得愈发温煦。

“就是她。”

“她”指的是三人中走在最末的少女,少女黑发黑瞳,嘴边噙着克制的微笑,身边的两位同伴已经被红墨水画的“叉”遮住了面部。

你要经过毗邻大梧桐林的公路,从饭店出发,不要走入布满泳池的小路,那些路口的标志是一座座怀旧的小学——那些永远未竣工的建筑。第五位将会协助你通过被速度填满的城中村,不过你这次不一定能碰到她,我是说将连接泳池的红色阁楼阻隔在此外之外的她,总之,那是一座由学校蹒跚成就的工厂,它的歧路通向下午与黄昏的战争以及其他携带物,例如记录■■·■■■之史外史的幽灵故事,这些东西将被连接到一些你永远不会想知道是什么的粉色之上,在更近一些的即将翻涌之处,是几位朋友的丹尼斯·约翰逊式学生生活,那位你也许认得的蓝黑色小魔女就浸在那些异物的伪中心,她的力量至少是被你们认为可以承受的。

出发吧,把■■■■带回这里,现在是你从病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了。

蛹这样对他说。

......

而我将走向杂物间。

在蚁行阵阵的世界中心,安置着安娅洛萨姵兹腹部膨大的镜子,职员们的工作是坐在方片机前生产随机。龟裂世界的嚎哭等待被分娩,而我将绕行经过伟大的太阳,晟日背荫处落下一座学堂,你将在其中成为一双呈递卡片的手,卡片米黄方正,从硬质的表面生出一座渡船飘行的港口,樾移杆从塞壬尖笑的前端飞出,落向半旋的靶心。

他们会让你想想没有世界的时候(When there are no worlds)。杂物间是一轮不再透视的灰色苍穹,那有形状的从毫无星点的高处泅游而下,颊侧的斑点比时间本身更膨大,这里的我们习惯于在永恒的压覆下度过一切没有星星的日子。

这一次我将让你的视力得以创造你从中退出的那个间隙。

......

那是关于高热的一切。那是关于高度互联的多参数量子图例中涌现出晶格状结构的一切。那是关于世界逐渐淡入细粒度测量的一切。那是关于反-反事实的绝对无意志梦见自组装的语义的一切。

阿尔文·比特感到难以遏制的困倦,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试图从梦中醒来,这一觉察让他立刻遏止了苏醒的进程——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面对醒来时的绝对困倦。于是他重又向着另一面溯游,那另一面是一片炽热的颜色,就像闭着眼睛对准太阳,任凭你再用力夹紧眼皮,那带来眩晕的光亮也绝无被驱除的可能。

阿尔文·比特沉入梦中并在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的半身。他意识到什么都没有被意识到,他意识到没有意识到什么与有什么被认识到终究是有区别的,就是这个区别让他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而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导出结果的结果,“一个让某物从中生出的虚无”。这实在是太奇怪了,阿尔文想,我竟然正在扮演这样一个机制,但是,这恰恰是不奇怪的,因为它之中并不缺乏我。

红短发的少女拉下帷幕,她头部缺损,纤细的手指点向超逻辑——也就是点向我——做了一个划走的动作,暗示总有些东西不能被清晰地说出。

阿尔文·比特看到了红色,他看到稿纸上泅满了黑色墨水,有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些墨迹原来是一些符号,有时候他发现这些符号失去了边界,一个接一个地跃入彼此,他伸手去抓,忘记了自己应该抓住什么,一个半开的箱子落在加油站拐角处,高速公路绕开它,通入黑黝黝的夜幕,他突然意识到他就是世界的价值。

意志,他想,难道有人在扮演上帝吗?属于阿尔文·比特的新时间凑近了他,他把那毛茸茸的抓在手中,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绝不”

“想象你有一台时光机,”喻蛹敲了敲黑板,示意你们稍稍安静,“你用它回到两天前,把手上的钥匙交给那时候的你。对于回到过去的你来说,钥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从两天前开始就拥有它,而对于两天前的你来说,钥匙是被两天后的自己交到手上的。钥匙不是从其他任何地方来,它仅仅是来自被给予者的给予。”她走到差分机身边,喝了一口从中淌出的可乐,接着说道:“这个机制可以为你带来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那个东西是什么,它不需要来自别处,而仅仅需要来自明天那个已经拥有它的你,但是你们没有一个可以用它得到任何你还未获得的东西——因果只能被那些不需要它的人欺骗。”

这同样也是模态唯意志论失败的原因,泽兰多兰想,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只要死去就会在七天前醒来的人,他开始相信世界是一场巨大博弈的最后一掷——而他就是那迎向风暴的骰子。

阿尔文·比特尝试拧动操作台上的旋钮,那些旋钮多么奇怪,它们的每一个刻度都是一个更小的旋钮,你怎么可能转动这种东西呢——在你试图转动它们中的一个时,就必然会被进一步要求做出选择,旋钮之中总有新的旋钮,决断者站在表盘前,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一系列越来越小的旋钮,它们之前是一系列越来越大的旋钮,于是他试着转了转“一系列越来越小的旋钮,它们之前是一系列越来越大的旋钮”,阿,成功了,一个阴暗的楼道随着旋钮的转动出现在屏幕上。

......

走过入口处的铁栅栏,王冕听到楼道深处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他快步走下几节台阶,来到转角处的小平台上。头上吊着一盏白炽灯,石灰粉刷的墙面从下到上覆满了青苔与棕黑色的刮擦式污渍,墙面的中心用红色墨水写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1F”。

王冕敲了敲墙面,试图从传来的敲击声中分辨出什么——除了让指节沾上脱落的石灰之外暂时一无所获。他的听觉并没有那么灵敏——以至于他对自己能否信任它感到犹疑。而另一个他本应能够信任的东西......

王冕再次看了一眼眼前鲜红的“-2F”标记,在标记正下方是一个一指大小的方形空洞。根据他“不可靠”的听觉,洞的背后正间歇性地传来鼠窜声,像是某种极轻的生物踩过碎瓦片时发出的声音。

如果我凑近那个孔洞,将我的视野投向另一侧的话,他想,那么我将不再有额外的眼睛用于观察这边发生的事情,人们经常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们站在善骗的白色灯光下,认为自己变成了一只隔墙的眼睛,忘记了自己永远是需要重力才能生存的肉体。

冕闭上眼睛,眼前肮脏的白色墙面被多彩的漆黑取代,他几乎看到了那个蛰伏者——那个等着他凑近墙上方形窥视孔的形体——它的躯体上有铁锈的味道。

于是他走向下一层,没有再看那孔洞一眼。

如果我带了手套再来......冕试着轻触了一下右手边的红扶手,那种锈味也许就来自它。指尖持续传来冰凉的触感,红色扶手的铁质表面不接受人类肌肤的温暖。走下台阶的时候,冕向扶手外的楼梯井看了一眼,洞口不算宽,但能容下一个体型正常的人,楼梯间黑得不可思议,明明每一层的转角处都有光照,但是你的视线却无法延伸到任何超过三米远的地方。

——或者延伸到如雾般的黑暗中,这黑暗不是黑暗,而是对被看的拒绝。

-3F,-4F......一个个大同小异的转角,那个方形的孔洞似乎缠上了他,一会出现在数字下面,一会出现在扶手对面的墙上,总是恰好在某一时刻处于他视野的中心。

王冕看着眼前的“-11F”,发现两个数字的大小相同,并且相比只有一个数字的时候也没有减小。

如果这个楼梯一直延伸到无间地狱或是其他更深的地方,那么这些数字总有一天会多到无法容纳在这面墙上,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它会用上科学计数法吗?但是,无论是科学计数法还是其他的记号,只要它还能精确表示出当前层数,那么字符串的长度一定不会短......或者说,它会用上我看不懂的先进记号,让符码的每一个明暗,每一个转折都盛满意义——但是这样一来,它就违背了初衷。

连续下了十层楼梯,冕有点倦了,他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开始重新观察楼层间的环境。楼梯间三面都是墙,场景中除了那个时隐时现的方形孔洞没有其他的“凸起”——至少在人类的视觉光谱下如此。

如果我十秒下一层楼梯,这面墙宽三米不到,每个数字占据五厘米的横向空间,那么我只需要花上三点一七乘以十的五十三次方年就能够知道“数字太多写不下”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从楼梯井落体的话......即使这里适用牛顿物理也没有多少帮助。

又向下走了百来层,王冕再次看向了那个孔洞,在方才“登楼”的过程中,它出现的频率似乎有所下降。看起来,它是现在唯一隐藏着改变现状的可能性的事物。

但冕只是扫了它一眼,就研究起一旁的红色栏杆去了。

除了淡淡的铁锈味和无法被捂热的冰冷之外,这栏杆的表面也不是用红油漆或者其他颜料涂上去的。王冕思考片刻,意识到栏杆的材料并不是铁,那锈味来自它表面的红。这些红覆盖了栏杆的每一处,没有一点脱落,如果它来自于某种生物的溢出,那么那种生物必然也不是人类,或者其他任何他知晓的温血动物。

原来如此,那就来吧。冕这样想着,然后俯身望向墙上的孔洞。

孔洞开在数字的正下方,它通向一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教室里的物品上覆盖着一层冷白色的光霜,但是更高或更远的地方依然是一片漆黑。就他看到的部分而言,教室里稀稀落落地摆着几张课桌,积灰的地面零星摆着杂物,视野最多延伸到几十米外,再远的地方又一次没入黑暗,而向上的视线则难以说清延伸到多远——整个教室就像一片无星之夜下的巨大雪原,稀稀落落的几张课桌看起来近似某种仪式的残余。

是因为我下得太深了,王冕想,孔洞上一次出现是在十几层前,那么这间教室的高度少说也有五十多米......我可以尝试逆着爬上楼梯。

就在这个时候,他向着身体右侧扣动了扳机。

......

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白崎奏把枪交给他。

那是一把手枪,除此之外的特征暂时无法分辨——酒吧内的声浪与霓虹隔断了色泽分明的世界

他把包着手枪的布袋装进挎包,面前的少女连蹦带跳,面色酡红,凑过来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还没等冕抓住她问明白,就重新回到舞池中去了。

王冕找到一个相对冷清的座位,发现黑咲羽正坐在角落,几乎像一个影子。

“她想说什么?”冕问她。

少女吸着桌上的黑莓汁,没有回应他。她的眼睛比阴影本身更黑,你可以一眼将它认出来——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视觉体验。

冕坐到她对面,端来一碗炸得酥脆的薯条。羽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去不知道盯着什么。

“给我吃。”

王冕把薯条盘子推到她面前,她拈起两条放进嘴里——还叼着吸管。

“里德伯常量,光幻视,诸色彩的母亲......”少女喃喃自语:

“它们喝光那满的也喝光那空的,并且从不像你我那样溢出。”

王冕叹了一口气,黑咲羽似乎又进入了那种“黑莓汁沉醉”的状态,他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荧的身影,看来今晚又得他送羽回去了。

......

王冕没有听见枪声,他的余光望见枪声正随着那形体的移动,以动车般的高速离开他的身侧。他没有将视线从雪原教室上移开。

它太过巨大了,冕忍不住地想到,那个细长的形体保留着人类的边缘,即使以极速也无法立即抽身——那带着铁锈味的阿弥壳断层之怪。

冕偏过头,难以言喻的色彩映入视界——aponis,它在人脑中唤起的神经活动与“沾着红黑色的白”类似。

这就是菌丝的颜色。王冕这样想,耳边尖厉的轰鸣盘旋着,向上没入了一百个楼梯井串连而成的黑暗中。

从楼梯口处,一个湿漉漉的人体一级级滚落到冕的脚边,它裹着深蓝色的保洁制服,面部被挖成一个暗红色的空洞,从中某种搏动之物正在等待破出。

它有着湿漉漉的手感。而到这时,王冕依然将视线驻留在覆霜的教室之内,正如他所预料的——不多时,从那死黑的海洋中走出一位巨人。它拖着膨胀的、被异物充满的腹部,低着头颅,哑光黑的虬结长发和细长的双臂一同垂下,缓慢地撞开沿途的桌椅,从侧面朝着窥视孔正对着的方向爬行。

一个白色的,骷髅般消瘦的人形从雪地中站起,又缓慢地双膝跪地。巨人靠近它,伸出那足以将其完全覆盖的手掌,仿佛要给予它轻柔的抚摸。然而在下一刻,那压覆于人形头顶的手掌猛然加速,在寂静中,扭曲破碎的人形和冷白色的光影雪花一同绽放炸开,待尘埃落定,巨人的小半个身体已经离开了窥视孔的视界,只能看到沉重的,布满淤血瘢痕的苍白腹部拖过地面,留下不详的湿漉痕迹。

王冕从窥视孔前离开,望向脚边的保洁尸体,看起来,那带来铁锈的潜伏者已经离开,但是王冕知道,与其说那是一种“离开”,毋宁说是一种......“蜕变”(在此之前,他想到了另一个词,但一种心悸告诉他有些东西即使在思想中也不被允许出现)而那正在发生的“蜕变”呈现为他面前这具尸体被挖空的面部。

王冕在尸体前蹲下,将耳朵侧向它面部敞开的肉深渊,那里传出收音机调频时的“滋滋”声,然后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了。

“我们不是幸存者,甚至不是受害者,我们只是一群不幸的人,被携带着刺破了这个世界和下一个世界间的面纱......现在连那些巨人们也不会来打扰我了,因为我已经成为了母亲的孩子——她还未出生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当你听到这盘磁带的时候(杂音)......向下,电梯的密码是3824662......”

那泛起血泡的深渊就此阖上了嘴。

王冕环顾四周,没有什么电梯,出自同一样板的楼梯间依旧如故。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既然这段声音并不来自于什么磁带,那么它的内容当然不必在此处生效。

王冕又走下一节台阶,突然听到了细微的音乐声。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