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完公园,已是十二点多钟,胃里已是空空荡荡,那里在不时地咕咕地叫,鼻子格外的灵验,空气中弥漫的一丝酒香儿,眼见任一酒家或地摊所做之熟食,胃里一股酸水儿就向上漾。浪人随意地走进一家较宽的店面,要了二两散白酒,一盘小凉菜,外加一小碗酸汤面儿。酒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菜是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喝到八分劲儿,将一小碗酸汤面大口大口地咽下,直吃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儿,满嘴打着饱嗝,才慢怏怏地用餐巾擦擦嘴角的汤汁儿,结了账出去。
作协的大门外向东有个棋坛,从早到晚总有几个棋迷在那儿对阵。也有摆残局的,谁破了阵儿,就可将标出的票子拿走,但只要你下了,多数是掉进了已经设好的陷阱之中而不能出来,灰溜溜地从衣袋里掏出相应的票面儿。浪人过去是这儿的常客,不但棋艺高超,而且爱破险棋怪棋,过去,只要他一来,那些下棋的就会纷纷后退,将他让到主角的位置,以便向他学习个一招半式。而现在,他只是在那里走走,呆个十来分钟儿,一不下棋,二不说棋,人人都知道他变了,变得不像过去的浪人了。每一次,他的来到,再没有人让位儿,而且,更有甚者,还会同他开开玩笑儿,“浪作家,这段时日怎不下棋了,是不是又交桃花运了,有个母夜叉管着?”“浪大作家,最近又有什么新作问世没有,白玉回来没有?”“浪大神仙,这几日又到哪里神游去了,怎么不见你老人家照面儿,你是不是又掉到那个狐狸精的石榴裙里去了?”
每到这儿,浪人就很快地走开,满脸堆着红霞儿,后面那几个棋友就起哄儿,“看看,说到心尖上了,说到心尖上了,有鬼,一定有鬼!”
浪人回到作协的斗室的时候,已是两点多了,他什么都不想干,一个人闷闷地躺着,只要一闭眼睛,白玉就又跳到他的眼前来,为他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儿,他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哭着,一会儿又抱怨着。浪人知道,他没有忘了白玉,怎能忘了呢?那个曾给他无限温暖无限爱和恨的玉石一样的人儿。
每到晚上的时候,白玉会在梦中来到他的身边,她的影儿是那样的鲜活,她会为浪人轻轻地唱歌,为浪人诵读李白那美妙的《将进酒》,为浪人盖上拖拉到地上的薄被儿,浪人的眼前全是白玉的影儿,他像看电影一样,睁开眼,是白玉在笑,闭上眼,是白玉在哭,浪人伸伸手,喊着白玉的名字,那影儿又微笑着一步一回头飘向了远方,消失在遥远的天边上。
浪人和白玉离婚是非常后悔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遍又一遍地骂自己,“浪人啊浪人,你还是个人吗,人家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你的身边,你有什么呢,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人就是一条懒虫,连饭都不会做,一日三餐要人供的猪啊!白玉那样好的女子,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啊!人家图你什么了,房子?金钱?什么都没有啊!人家死心塌地和你过日子,你到临走都没送送人家,让人家一个单身女子去四处漂泊,你好歹给人家几百块钱呀,人家是你的女人,是你的媳妇,是你曽经深深相爱的人呀,就是打发叫花子也要给人家一碗饭吃,一口热汤喝呀,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浪人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混浊的,粘粘的,爬满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枕头湿了一大块儿,枕巾上,还有白玉亲手绣的双雀儿。双雀啊双雀,如今已成孤零零的一只了,白玉啊白玉,你在哪里,你过得可好,你能否捎个话儿给我,给我这个千刀刮的负心狼。
浪人爬了起来,他要写一首诗,一首关于白玉的诗。
晓静知道白玉的死也是同浪人聊天得知的,在聊天之中,晓静明显能感觉到浪人的痛苦,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儿,但她能感觉到浪人是在流泪的,是在哭泣的,内心深处是在滴血的.
几个月后,黄劲在父母的软硬舌战之下,他有点妥协了,开始一连几天不回家,说有要事脱不开身,后来半月半月的不回家,这可急坏了白玉,她像疯子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去找黄劲.可是都没有看见黄劲的影儿,最后,她只好又来到黄母家,问黄劲地去向,却遭到黄母的一顿臭骂:“哎呀,我的黄儿呀,你个死不要脸的,你个不下蛋的二手货,你把我的儿子赶到那里去了,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两口与你没完!”白玉瞪大了眼,她指着黄母说,“我要不是看在黄劲的面上,就不会将你叫娘,你说话要有证据,我是偷人抢人了,在外面养野汉子了,我不要脸,我二手货,你作为长辈,你讲理不讲理!”白玉站在楼道里,她怒匆匆地看着黄母,想要一个说法。黄母将一只烂鞋子扔了出来,“嘿,问我要证据,我就说给你,我一直把你当成个黄花闺女,谁知你是一个结过婚的二手货,你说,是不是有一个酸诗人,你们一见面就睡在了一起,有没有这回事。”黄母将脚尖挑得老高,“你哄得了我家黄劲,可哄不过我老两口,人家为什么和你离婚,不就是因为你是一只公鸡吗?你哪里人多在那里叫去,我家可不养不下蛋的母鸡,这辈子你不要想当我的儿媳妇,你已经毁了一次我的黄儿,我希望你不要再找他,不要再伤害她!”说完,重重地将门关上。
白玉傻了眼儿,黄母的话像一枚枚连珠炮一样,使她连一点点地回旋余地都没了。她知道了一切,知道了黄劲远离她的原因,白玉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回到自己的家,这个她和黄劲一起甜甜蜜蜜的小屋。在这儿,有着她和黄劲太多的诗意的爱,她曾经一次次地等着丈夫的回来,每一次黄劲的到来,对于她来说,就像等待天使的到来一样,黄劲给予她一次次疯狂的爱,像刀子一样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像烙铁烙过一样,留下一片片深深的印记儿。她爱黄劲,爱他的舞蹈,爱他的火一样的激情,在她的印象里,黄劲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时时刻刻都那样撩人,如果将黄劲比成太阳,那么,自己就是月亮,自己愿意永永远远围绕着黄劲转,永永远远吸收着那撩人的太阳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多少次,眼对眼地发誓,要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现在,黄劲啊黄劲,你飞到哪里去了,你的海誓山盟又到哪里去了?看着床头上自己和黄劲的结婚照片,黄劲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猫一样,他多害怕,一不小心,那只花猫就会一纵跳开,夺门而出,消失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而现在,可爱的小花猫孤单只影,那个衣冠楚楚的主人呢?
白玉整个晚上都没睡觉,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现在全都没有了,爱诗歌,使她爱上了浪人,爱舞蹈使她又爱上了黄劲,两种爱在一起打了起来,她不得不离开她深深爱着的浪人,那个使她充满无限遐想和梦幻的诗人,她只有选择了黄劲。浪人的失去,是她由一个双腿走路的人变成了一只单腿跳跃的人,她的诗歌写作进入了一个盲区。但是,她是快乐的,因为他还有黄劲,还有人陪着她,还有人疼她、爱她,她感到知足了。而现在,就连她最爱的人都离她而去了,自己已不是在单腿跳越,而是在爬行了,痛苦地爬行了,自己就像一条蛇一样,只要有人踩上一脚,或者打上一棍,自己就可能夭折,连爬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这辈子遭了什么孽,自己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上,现在又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她曾想到给浪人打电话,但后来还是停了下来。自己怎好意思再打扰人家呢,自己这是自作自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