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小声地哭出声来，“大叔大妈，我听你们的，好好陪大哥哥玩，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三心二意的，可我就是想妈妈！”。老妇人看了看老伴，两人都笑了起来，这就对了，等将来你们结婚了，生个一男半女的，俺让你回回娘家，将你娘也接过来，在这里享享清福！”
百合的誓言，并没有改变两夫妇对自己地警戒。每天，当小哑巴牵着她的手，在门前广阔的草场上飞奔，她都装成非常快乐地笑，她还捏着小哑巴的塌鼻子不住地喊哥哥，她让小哑巴带她到周围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去玩，为的是寻找一条通往山外的路。但每一次，她都会看到，在很远的地方，黑瘦的男主人火辣的目光，绿绿的，像夜里觅食的野狼一样。
百合知道，自己还没消除在主人心里的印象，也就是，自己只有踏踏实实地干活，老老实实地做事，只有这样，才能跳出两夫妇的眼光，寻找机会，逃出大山去。另外，自己还必须学会骑马，利用善跑的马，达到自己离开这里的目的。一个月过去了，百合学会了夫妇家里所有的活路儿，提水，做饭，洗衣，和面，种瓜，收菜，样样都能干，喜得两夫妇满脸是笑，合不笼嘴，直给百合竖大拇指。第二个月过去了，百合跟小哑巴学会了骑马，小哑巴骑马非常好，他能在飞驰的马上做各种动作。如弯腰采摘草地上的花儿，做各种倒立的动作，穿衣脱衣戴帽，或者双手脱缰，或者马背仰卧，总之，是一个全能的骑手。而小百合，为了学骑马，不知从马背上摔下了多少次。开学的两个月里，她的身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心疼得老妇人拿出自家祖传秘制药膏来，给百合一遍遍地敷上。第三个月，小百合就能遛马儿，第四个月，她就提出和小哑巴赛马，比小哑巴慢一截儿。第五个月，小百合就稍占上风儿，一次，她看见了东面最高的山峰，和小哑巴进行赛马比赛，她比小哑巴早到一分钟，她极目四望，一阵欣喜，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条公路伸向远方，路上正在飞驰着一队大货车儿。
又过了一个月，机会终于来了，老夫妇俩一起去走亲戚。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一大早，夫妇俩一再叮咛哑巴儿子，要照看好小妹妹，吃的锅里什么都有；说完，驾上马车儿，向山那边的亲戚家驰去。
小百合美美地吃饱一肚子东西，她对着小哑巴亲亲地笑，“哑巴哥哥，我们去骑马，我想骑马！”小哑巴看着百合甜甜的笑，憨憨地点点头。他去马棚拉出两匹马来，一红一白，白马自己骑，红马让给了百合。红马是百合经常练习的马，和百合最有感情，两匹马儿在辽阔的草原上遛了一个弯儿。百合对着小哑巴说，“哑巴哥哥，咱们做个藏猫猫儿，你闭上眼睛，十分钟后，我会骑马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的面前会出现好多好多的花儿，我要将这些花儿编成花环，让你亲自给我戴在脖子上，你喜欢我吗，哑巴哥哥，如果你喜欢，就答应妹妹一次好吗？”哑巴看着百合的大眼睛，他好像看到，百合骑着大红马儿从草原的边上飞来，在她的手上，正攥着好多好多的各色花儿，马儿来到自己的身边，百合大声地叫了一声哥哥，那些花儿像天上的彩云一样源源不断地降落下来，将他和百合团团围住，他们甜甜地笑着，跳着，像两个撒欢的小马驹儿一样。
小哑巴慢慢地闭上眼睛。在那一刻，小百合迅速地扬起了鞭儿，一声鞭响，那匹血红的马儿像一团火儿一样，似离衔之箭，向东方的山包冲去。不出十分钟，小百合已翻过山包儿，她不停地挥动着鞭儿，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直到一个小时，人和马都跑得气喘吁吁，在她看来只有二十分钟的距离，她却跑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站了马路中央，她拍着红马的屁股，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马儿光亮的毛儿，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湖水一样涌流出来。
一辆大货车急驶过来，小百合大声地喊着停车，大货车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一位中年司机打开车门，大胡子，嘴里衔着一根烟，“小孩子，有什么事？”小百合狠狠地打了一下马的屁股，示意它回到小哑巴的身边去，那匹小红马一声长鸣，在小百合的身边徘徊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向来路奔去。
小百合快速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大胡子笑了笑，“小姑娘，遇上俺，你就遇上了菩萨，遇上了救星，俺一定将你送回家，来，来来，快上车！”大胡子伸伸粗大的手，小百合一跳，就坐在了驾驶室的副座上，大胡子一踩油门，大货车像一头疯狂的狮子一样狂奔在有点坑洼的马路上，拖起一条长长的灰沙阵来。小百合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自己终于胜利了，她好激动啊，突然，透过灰沙阵，他看见了小哑巴正骑着那匹矫健的大白马追来，距大卡车有四百多米了，小哑巴一边挥动着鞭子，一边大声地喊着，她知道，那是在喊自己，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呀，小百合的眼泪像泉儿一样地涌流出来。说句心里话，小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他心地善良，在这些日子里，他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自己，有好吃的，都要留给自己，看着自己贪孪的吃着，他常常笑得合不拢嘴儿。如果不是人贩子，他的父母不强迫她做哑巴的媳妇，她还真想认下他这个哥哥，照顾他一辈子。想到这里，她向远处的小哑巴挥挥手，“哑巴哥哥，如果有可能，我会回来看你的，你快回去吧，不要追啦！”看着小百合挥动的手臂，听着小百合那小百灵一样宏亮的声音，小哑巴停了下来，他的眼里也涌出数滴泪花来。
二十八
大胡子是在县城里将小百合交给县公安局的。小百合握着大胡子的手，泪流满面，“胡子叔叔，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小百合要大胡子留下地址，大胡子笑了笑说，“顺手之劳嘛，谁还没有个大灾小难的，咱们以后有缘的话，还会再见面的，你请俺吃一顿牛肉泡就是了！”和大胡子分手之后，小百合是在县公安局地护送下回的家。
一晃半年了，门前的梧桐树在小百合去县城告状时才吐小嫩芽儿，现在已绿阴如盖了。在她推开院门的时候，小百合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妈妈正歪着脖子斜坐在睡椅上，她的眼光呆呆地望着天上的白云儿。她不敢相信，才半年时间，妈妈的黑发已有一半变花白了，那张红润的脸上，爬满了蛛网似的细纹儿。“妈妈……”她一头扑倒在母亲的怀里，母女俩哭成两个泪人儿。“百合，你想死妈妈了，这半年你去哪里了，妈妈那里伤你的心了，你怎么不给妈妈捎个话儿，妈妈可是夜夜都在想你梦你，你再不回来，妈妈可怎么活啊！妈妈可就你这一个骨肉啊！”母亲紧紧地抱着小百合，用她那粗大的手指，颤悠悠地抚摸着女儿长长的头发，混浊的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来，滴打在百合红扑扑的泪脸上。
屠户已经死了，是在小百合失踪后的第四个月，而且死的很惨。据县里的公安描述，那天，屠户在县城自家的肉店里买完了肉，已是天擦黑，自己美美地吃了一碗葫芦头泡馍，打了一壶二锅头，由于天气热，就在自家当街店门口支起架子床来，袒胸露乳地自斟自饮起来，后来就呼呼大睡了，到半夜的时候，执勤民警得到报警，说有一屠户，在自家店门口被人杀了，就急忙赶到现场，在那条街上，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听说民警来了，人们主动让出一条一人宽的道儿来。挤进人墙，跃入民警眼帘的是多么惨痛的景象呀！屠户圆鼓鼓的身子横躺在架子床上，像一头充满气并被刮完毛的肥猪一样，再看那圆圆的脑袋，半掉在脖颈之上，在半空中荡着秋天儿，在架子床前的地上，流了一堆污黑的血儿，那半断的脖颈里，正在一滴一滴地流着最后的血珠，空气中涌动着一团腥臭和酒精味儿，人堆里攒动着各种各样的谣言。有人说，这屠户在这儿得罪黑势力了，没有给人家交保护费，才落此下场；有人说是同行竞争，屠户在这里发了小财遭人眼红；也有说屠户发了财常去泡妞，还包养了几个小情人，小情人们争风吃醋，就下了黑手。没想到，杀了一辈子的猪，最后，自己也被人当成猪一样给杀了，真惨啊！众说纷纭，不管怎样，在堂堂县城的大街上，屠户被杀，立即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认为是对公安部门地挑衅行为，是公安部门的耻辱，要求限期破案，还县城一个安定祥和的局面，不要像现在，在屠户被杀之后，夜里大街上人烟稀少，商户早早关门，行人不敢在人少的地方渡留，极大地影响了县城的经济建设。在有关部门地请示下，从各地调兵遣将，一时刻，将一个小小的县城翻了个底朝天，天天排查，各地设点围堵，警车没黑没明地叫个不停，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结果，只好不了了之。时至现在，屠户被杀案件成了家喻户晓的饭后谈资，谁家孩子不听话，大人就骂道，你小子不想混了，你也想去当那个屠户是不！？
小百合抬起头，她这才看见门两边的白色对联儿，他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屠户的离去，再也没有人凶狠地对待妈妈了，她再也看不到妈妈被压在院子里，被人拳打脚踢的场景了，她再也看不到妈妈坐在院子里傻呆呆地看着天空。屠户去了，他再一次失去了爸爸，妈妈失去了丈夫，这个小小的农家失去了经济来源，她和妈妈该怎么样生活下去呢，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呢，眼泪迷住了她的视线，她又一头扑倒在妈妈的怀里，痛苦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