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
从兜里手机传来了震动，应该是有人打电话过来的提示音。
我勉强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之拂晓，东之既白……大概是早上五六点？
……厉害了。在这个时间点扰人清梦，真亏他有这等胆量。
我不禁为对面那人的户口本页数感到由衷的敬佩。
随意地接通电话，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老楚！我有个好消息！”
果然是他。
标志性的大嗓门，不仅震的我头又疼了起来，甚至连这居民楼里的感应灯也都此起彼伏地点亮。
可以，这大约一定是符合物理学的现象。
“……今夜，整片街区为你闪烁。”我故意压低了声音。
“啥？”
——传来了不知所云的声音。
这狗儿子，是真没什么自觉。
当然，明知道他性格、却没及时调低手机音量的我，也有那么一点点责任就是了。
嗯，不愧是我。
无奈轻叹口气，我顺便拖动邦硬的脚步、扯动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小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再不走，被热情好客的本地人泼盆开水都算得上幸运。
“说吧老徐，你爹我在听。”
“……是这样！我们那个项目啊，前几天总算要到了预算……”
“嗯嗯，这不挺好？没我在你们居然还活着，吾心甚慰、吾心甚慰。”
“……”
……空气突然沉默。
啊？等下，今天似乎快到……年底了吧！？
我有种“果然如此”的预感。
“……PPT谁做的？”
“你之前不是留下了很多吗，我们随便抽了一份。”
“……谁上台演讲吹牛*逼的？”
“抓了个壮丁。”
“……代码呢？难道这两年都没点迭代优化？吃两年干饭？不会吧？啊不会吧？”
“都丢给Chatg*t了。”
“……”
深冬的寒风猛烈地呼啸着。
寒意传遍全身，仿佛连思考都开始冻结，我勉强把自己的衣服再裹紧了一些。
“你TM知道是两年啊！两年啊两年！2034一走现在都36了！知道我们十几个弟兄怎么过苦*逼日子的吗！你对得起我们……”
“停，我说停停。”
——和一根筋的木头脑袋争辩就是纯纯的浪费时间。
这种人最擅长把对手的智商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然后用他九转的直肠子碾压过去。我都离开团队两年多了，他还隔三岔五搁这打感情牌呢。
不过……能再和他说上几句话，倒也是个不错的事情。
他可是徐行，是初中以来与我关系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互相亲切友好问候彼此家人的同时，我四处看了看这陌生的街道：
充满现代化风格的路标、看一眼就要身份验证生怕会爆炸的社区等等，都和我期待的模样相差甚远。
嗯，真没一点熟悉的地方了。
没有再继续霍霍这副劳累的身体，我找了条长椅随意坐下。
这个时间点，除去光明正大偷摸进城的大货车以外，街道上也不会有几个人影。
“……我不回去的原因，不是早就说了嘛。”
“那结果呢？找到她了吗？”
最终结果么……
我又看了看这片社区，再抬起头打算来波回忆杀——
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嗯，也就那样。
“……你猜？”
“……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吃席去吧，下次坐小孩那桌记得喊我。”
默默挂断电话，我愣愣看着眼前时不时全速路过的普通大货车。
电话挂掉了吗？
应该吧？毕竟突然就没什么声音了。
找到她了吗？
并没有。
结果呢？
并没有。
所以，我才在这两年旅途的终点回到这里。
回到——
江西省，庐陵市。
生我养我的地方。
游龙当归海，落叶当归根。
尽管……
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我熟悉、熟悉我的人了。
至于我的真实想法，就权当是男人永远是中二少年，必须要说几句看似“高大上”的东西出来而已吧。
嗯，也可以当作是文青病犯了？
“对吧。我这毛病，你以前还骂过我来着……现在才忍不住复发一点。快夸我。”
把身体勉强搭在长椅上，我以莫大的力气微微侧头，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坐在旁边的少女。
她依旧是那副模样，和我当初再见到她时一样可爱。
和十多年前的那个她一模一样。
“你是来见我的吗？”
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还是抱有隐隐的期待。
“……”
她如我想象的那样，轻轻说了些什么。
——但是没有任何声音传达给我。
是么。
艰难地笑了笑，我将视线移向那开始变色的天空。
夜晚即将结束，灰暗的云层渐渐被漂染成相反的颜色。
“真没想到，这里天空的颜色居然变得这么纯正了，看来这里的人还是有好好地做实事啊……现在可是2036年。”
可惜，她却看不到这样的世界。
在这里呆呆地看着云朵翻涌，我一个人对着身边的“少女”自言自语。
我有十几年的话想说给“她”听。
只是，那些话语……
……仿佛被那灰白云朵的浪花吞噬了一般，融入了夜色的大海之中。
云远天高，寒风料峭，白波渐遥。
时间的感觉、自己回到此处的理由，不知不觉变得朦朦胧胧。
……这大概是我的终点了。
不知为何，我有这种走到“最后”的感觉。
至少在最后能见到“她”，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
“你还在我身边吗？”
“……在哦，我就在这里。”
“那就好。突然感觉有点冷……太阳……太阳还没升起来吗？”
不，不对，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记得是说后一个多星期都会下雨。
“……这雨，还会下起来吗？”
……
————————————
[《庄周》beta测试设备启动。]
……
[“您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那又怎样？
[“如果能回到过去某个时间点，您会怎么想？”]
……说的好像真能实现这种事情。
……假设真有这种事情……“回到过去”算是“重生”对吧？
抛下今生的一切，无论多少苦难全部抹销，重启新的人生。
就好像今生经历过的痛苦都不算数了一样。
听起来真不错。
但是……这和粉饰苦难有什么区别？承今世苦难，修来世福报？不觉得这很荒谬么？
[“……”]
很抱歉。
对于我自己的过去，努力失败，起起落落落落。
尽管它不完美、充满了遗憾，但它始终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对此，我没有什么后悔。
请回吧，我不需要什么“重生”。
[“……至少，您希望再见到她一次。至少，这个愿望可以为您实现。”]
……
[世界地点：华国江西省庐陵市区。]
[世界时间：2017-02-15-12-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