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看到一座地牢。
阳光沿着陡峭的阶梯照射下来，四周都是翘起的青色石砖。
中间有四根石柱，断了三根。
画面沿着光线往里推进，直到停留在地牢尽头。
最里面的墙上画着三行文字。
杰拉尔德。
我爱你。
我无法忍受失去你的孤独。
……
文字前，一身白衣的“安娜”悬挂在空中。
如同橱窗里展示的人偶。
……
等一下！杰拉尔德命令永恒贪吃蛇倒映回去，之前“安娜”还好好的，怎么又死了？！
永恒贪吃蛇只给了他最后一个瞬间，“安娜”是自己吊上去的。
然后画面变黑，灰色雾气完全消失。
每次使用永恒贪吃蛇，最多预知三次，现在，这件物品已经陷入沉眠。
两条金色小蛇缓缓爬回王冠上，杰拉尔德睁开眼睛，皱眉望着头顶半天也没吭声。
“怎么样？”罗兹早就准备好一杯水，递到他嘴边。
杰拉尔德迟疑地看向他，摇摇头：“不太好。”
“我知道，永恒贪吃蛇预知出的结果大都不好。”
以罗兹的经验，当一个人想要使用永恒贪吃蛇的时候，一定是对某件事感到威胁，那件事不管如何做，都好不到哪去。
杰拉尔德撑坐起身，拿起一旁的衬衣，下床走进盥洗室。
“她死了。”
杰拉尔德一边清洗胸前的血迹，一边告知预知的结果。
“不管我怎么做，她都死了，要么被别人杀死，要么自缢，她对我执着到接近疯狂。”
哗啦啦的凉水泼到胸前，刺激着伤口上的每一根神经。
灼烧焚心感让他头脑清醒了许多，沉浸在预知里的悲伤有所缓解。
“罗兹，我不想让安娜死，你有什么办法吗？”
罗兹就站在他身后，稍显肥胖的身体靠着门框，堵住了卧室的光线。
逆光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杰拉尔德，作为哥哥，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是她们的主人，为她们做一些决定无可厚非，但即便是你也无权替她们选择人生。”
“你不是天使，是恶魔，恶魔只索要代价，而不是一味赠与。”
杰拉尔德关闭水，盥洗室变得安静，细微的叹兮声都能听得清楚。
“你有问过她们意见吗？”罗兹再次开口。
杰拉尔德回头看看他，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你是担心她们会纠缠你，让你不能安下心来等待安娜斯塔西吧？我的弟弟，其实你要做的，只有管好自己。”
罗兹递给他毛巾，转身回到卧室等着。
不一会，擦干水穿好衣服的杰拉尔德走了回来。
柔暖的光线下，他看到罗兹坐在窗户前，侧对着他。
那张总是严肃绷紧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岁月的痕迹。
是啊，罗兹都四十多岁了。
杰拉尔德想起，死去的父亲曾跟他说过罗兹小时候，也相当叛逆。
罗兹十三岁时就与父亲吵架，离家出走，然后因为他这个弟弟出生而赶了回来。
家里有了杰拉尔德后，罗兹整个人都变了。
从一个调皮捣蛋，脾气恶劣的孩子变成了总是板着脸的严肃正经哥哥。
在杰拉尔德的记忆中，这个哥哥每天都为他操心，每天都为家族尽心竭力。
如果不是父亲执意培养他，家族财产应该更适合归罗兹继承。
听到脚步声，罗兹转过头，看杰拉尔德的眼神已经不再严厉。
“杰拉尔德，结婚吧，你都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与珍妮特结婚，让她来管理你的女仆们，将她们带在身边照看着，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温和的劝告从那张曾经苛刻的嘴里流出。
罗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跟杰拉尔德说话了。
感到鼻子发酸，杰拉尔德心一软，走过去像个小孩一样趴在了罗兹的腿上。
仿佛还是十多年前，他没有跑出去参加战斗，没有遇到安娜斯塔西，他们的父亲也还在。
小小的他就这么趴在哥哥的膝盖上，听着训导。
罗兹犹豫了一下，也如同当时一般，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罗兹……”杰拉尔德小声喊道。
“其实我也知道安娜斯塔西回不来了，但我不想放弃，真的不想……是我害了她，她原本可以活更久的，一定是因为我，如果跟珍妮特结婚，将莉莉和安娜继续带在身边，我担心会害了她们……”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可怜的弟弟，当年我曾与你想的一样，这是我们与生俱来背负的诅咒，这不是你的错。”
罗兹安慰着他，声音变得沙哑。
“可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力量，明白父亲为什么执意栽培你，我们始终是帕特里克家的恶魔啊。”
恶魔、诅咒、不祥，帕特里克家背负这些几百余年。
每一代，都有着相同的命运。
身为恶魔后裔的他们，生来就会诅咒亲近之人。
所以，伴随他们的最后只有孤独。
“罗兹，我一直想问个问题，你恨过我吗？”
杰拉尔德想起母亲，因生他难产而死，是遭受他诅咒的第一个人。
而且，因为他比以往任何家族成员都要强大，父亲决定全力培养他，从而剥夺了原本属于罗兹的一切。
不但让罗兹从小辅佐杰拉尔德，甚至没让罗兹生孩子。
罗兹应该多少恨过他吧。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罗兹坦言：“当然，那时候你才刚出生，我恨透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们的妈妈不会那么快死。”
他当时得知杰拉尔德降生的消息，从外面赶回来本是打算杀死这个弟弟。
可是刚见面，就犹豫了。
“你作为初生的婴儿，那时候并没有头发，因此我抱起襁褓就看到了，你小小的脸上，五官和神韵都像极了妈妈，简直就是她送给我的礼物。”
那一刻的罗兹明白，如果杀死杰拉尔德，死去的母亲一定会很伤心。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答应了父亲所有要求，诚心尽力地充当养料培养着杰拉尔德。
就这样，杰拉尔德慢慢长大，越来越强，第二个因他而死的是父亲。
第三个或许是安娜斯塔西。
现在罗兹看起来也日渐不行了。
再过不了多久，帕特里克家只会剩下一个恶魔。
如果他与珍妮特结婚，那么很可能是，诅咒落到珍妮特身上，让她生下孩子后慢慢衰竭死亡。
然后，他也会死亡，而他们的孩子再次经历同样的悲剧。
想到这，杰拉尔德叹了一口气，他不愿意事情发展成那样。
罗兹肥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脑袋，声音低沉沙哑：
“杰拉尔德，你身上背负的，可不只有帕特里克家族，有的事情即使我们不情愿，也必须要做。”
这一刻，杰拉尔德才想起自己的使命。
那个被他抛弃在一边，丢了很久的使命。
“给我点时间吧，哥哥，三十岁怎么样？如果三十岁之前我不能解决问题，就结婚生孩子。”
“你知道我会答应。”罗兹嘲笑自己的心软，不过无所谓。
他右手撑着椅子缓缓站起，收拾好永恒贪吃蛇。
“别忘了你的承诺，这几年将安娜留在身边吧，不要送给别人，我答应过她的父亲要给她好生活。”
罗兹抱着盒子缓步走向门口，又想起什么，回过身，嘴上的胡子抖动：
“至于莉莉，她迟早会害了你，最好看紧了她。”
没让杰拉尔德将莉莉赶走，已经算是罗兹最大的让步了。
卧室中剩下杰拉尔德一个人静静坐在地上，思考了很久。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木地板上的光缓缓移动，从杰拉尔德右边移到左边，然后慢慢淡下去，变成火红的一片。
“算了，罗兹说得对，我不该擅自决定她们的人生。”
杰拉尔德无奈一笑，眼前浮现女仆们的身影。
一个发色赤红似火，纯净单纯，一个棕发褐瞳，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害羞的红晕。
“未来如何就由她们自己决定吧，我会保护她们，破除该死的诅咒。”
杰拉尔德口中喃喃念着，眼神变得坚韧决绝。
他决定先送安娜一个礼物。
预知中，安娜不是被人杀死就是自缢，如果她能变得强大，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他可以将莉莉培养成女巫，也可以培养出安娜。
身为恶魔的女仆，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亡。
＊
夜晚，接到热心市民帕特里克伯爵的举报，治安官率人进入一对老夫妇家。
他们的地窖刚开始修整，埋着最近失踪的女性尸体，二楼的墙壁里也有一具尸体。
二人对罪责供认不讳，他们受不了自己的女儿与男人私奔，最终杀死了她。
而后领养了几个女孩，但她们都不太听话，所以也杀死了她们。
附近的人都来看热闹，女人们指着他们家窗户七嘴八舌说：“看吧，我就知道他们家有问题，总有不同的女孩趴在窗户上哭，像是被关起来了。”
隔壁的胖子说：“他们家每天都发出女孩惨叫声！害我睡觉都睡不好！”
对面的狗的主人也提供证词：“我家狗总是对他们家叫，狗都是通灵性的，它一定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治安官脸色僵硬：“你们怎么不早报警！”
大家悻悻道：“这不是害怕嘛，我们又不像伯爵那样有钱又有势力……”
与此同时，纳河庄园附近的荒地上，一伙长期打劫为生的盗匪受到了制裁。
他们被同样的手法杀死，整整齐齐码放在路边。
＊
半夜回到家，杰拉尔德敲开了安娜的门，将手里的一袋红便士扔给她。
“属于你的奖金，拿着。”
安娜仔细数了数，比她好几个月的工资还多！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呀？”
“拿着吧。”杰拉尔德挥挥手，转身离开，“是因为你，才阻止了更多无辜女孩被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