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暗淡，莱拉点燃油灯送到木桌上，与丈夫贴脸亲吻。
“你们慢慢聊，有事随时叫我。”
“去吧，亲爱的。”
查尔斯绷紧身体坐在椅子上，被昏黄的灯光照亮额头。
他手里还在不断给自己倒着酒，借着酒精的力量，开始回忆当时的细节。
“杰拉尔德先生，那是一个红月之夜。”他说着，看向窗外。
正好这几天也是红月。
外面天色渐黑，很快就会挂起一只暗淡的红色圆盘。
红月出现之时，一切力量都会有所加强， 不少人会选择在这段期间做些大事，红月集会也是因此定在这几日。
只是红月出现的时间并不稳定，有时相隔三年，有时相隔十年，每次持续的时间也不一致，有时只有一夜，有时可长达几月。
杰拉尔德依据查尔顿女儿出事的时间推断，接下来要听到的事情，距今应该有二十多年，在这段时间，只出现过两轮红月。
他礼貌地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直视面前的颓废男人，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聆听。
查尔斯深深吸入一口气，视线变得涣散：“女儿死亡后，我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件事，找出那些凶手，亲手报仇……”
于是，他那几日，每天都拿着斧头，蹲在女儿死亡的路上，从一个草丛换到另一个草丛。
他并不知道凶手是哪些人，但他有预感，那伙人会再次出手。
果然，在一个快要下雨的晚上，他蹲到了他们。
那天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抬手就能摘到乌云。
红月高挂于黑暗中，黯淡无光。
视野所及之处只有荒草，空无一人。
也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始终弥漫着草叶腐烂的气味。
因为近日接连下雨，路面变得坑坑洼洼，随便踩过就是满脚的泥。
查尔斯在草丛中打了个盹，迷迷糊糊间，听到吵闹的声音。
睁开眼，他看到从远处过来四五名个男子和一名女子。
女子大概十多岁到二十岁，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裙，头上盖着黑纱。
她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在前面，赤着的脚丫子上，衣服上，头发上满是泥泞。
男子们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身影魁梧，
他们故意在后头追赶她，哄叫玩笑，发出刺耳的声音，甚至捡起石头砸到她身上。
想到自己女儿的尸体上也布满了砸痕，查尔斯怒火中烧，拿起斧子就要冲上去。
该死的，就是这群施暴者！这群强匪！
但不知何时，草丛中多出了另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长袍，兜帽遮住脑袋，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男女。
只是朝查尔斯指了指，地上的杂草突然变得极具韧性，如同绳索一般紧紧捆住了他的双腿，绊倒在地。
下一瞬，那些杂草挤进嘴中，查尔斯无法逃脱，无法喊叫，只能在地上挣扎翻滚。
眼睁睁看着远处的一幕。
红月映照出女子的身影，她较小瘦弱，仓皇失措地越跑越近。
突然，她脚下一空摔了下去。
很快，那几个男子追上来，一个个叉着腰，把她围了起来。
查尔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嘿，伙计，这可比上次那个好多了。”
“上次那个一看就是附近的农妇，手脚粗糙力气又大，这个可不一样，她来自欢乐街，是那对夫妇培养出来送给贵族的玩具，你看，随便跑几步都能摔跤！”
大家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问：
“你是说那对艺术家夫妇？！可以啊，你居然能够接触到那些人！”
躺在地上的女子被踩住了一只手，无法再逃，惊恐地尖叫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谁给了你们消息？！”
“看在你即将死亡的份上，还记得你的情人吗？他马上就要与一位贵族女士步入婚姻，所以他的父亲花了高价，让我们解决你，放心，不会有痛苦的，我们有过经验了。”
一名男子抬头看了看周围：“话说，上次那个也是在这附近呢！”
“是啊，真是美妙。”
其他人也看了看周围，其中一个突然锁定查尔斯所在的方向，皱眉走了过来。
查尔斯被堵住了嘴，歇斯底里发出呜呜声，就是这群人！他们面不改色说着的上一个就是他的女儿！
强匪！恶徒！一群该死的家伙！
眼前，男子一步一步走近，歪着头，凝神看了过来。
他似乎发现了这里有异。
这时，穿着黑袍的神秘人跨出一步，挡到查尔斯面前。
男子顿住了脚步，眼神迷茫，开始左顾右盼。
身后，时祈渊呼唤他：“你还在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来了！”男子眉眼一松，赶忙跑了回去。
接下来是可以令任何父亲心碎的一幕，望着他们折磨那名女子，查尔斯联想到字可爱的女儿在临死前遭到过这些，恨不得将那伙人千刀万剐。
他的嘴被堵得死死的，发出了愤怒不甘的呜咽声。
神秘人走到身边蹲下，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呢喃声：“你的女儿已经死亡，请节哀，这个女孩你也不能去救，因为我需要她的召唤。”
远处的惨叫与惊恐与这边的宁静安详仿佛是两个世界。
神秘人默默观看者女子的惨剧，语气平淡地说：
“其实我不是坏人，从我没有杀你便可以证明，相信我，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些，可这是历史的必然，我尝试过很多别的法子，可是都失败了。”
他叹了口气，斜眼看过来，查尔斯压根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双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边，发出无声地怒吼。
“哎，果然，你是不可能理解我的，不过等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是在拯救整个人类。”
话音落下，周围隐隐约约刮起了风。
随着沙沙风声，查尔顿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晒女的祈求声：
“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付出我的灵魂，请救救我吧，我发誓以后活在怨恨中，沐浴于痛苦，成为您的棋子和利爪，撕碎这个虚假的世界！”
“瞧，我要出场了。”
神秘人站起身，摘干净衣袍上挂着的碎草，迈开脚步，徐徐走了过去。
查尔斯听到乌鸦的叫声，努力抬起头，看到天空中，黑漆漆的乌鸦从四面八方，成群结队地飞了过来。
密密麻麻遮住头顶，它们扇动着翅膀，黑色的羽毛从一片一片飘落。
其中有几片瞟到那些施暴者身上，令他们犹如雕塑一般停止了行动。
神秘人停在他们面前，女子见到，两只手撑地，一下一下爬在泥地上靠近他，抱住了他的双腿。
手上的泥不小心蹭到裤腿上，到处都是。
女子仿佛知道来人是谁，并没有求救，而是直接咬破舌尖，露出凄惨的笑容：
“我愿与您签下契约，成为您永远的奴仆，您的棋子，利爪，和剑，祭品是我的灵魂，和我所能拥有的一切。”
神秘人抬手放到女子头上，回道：“我准许。”
回忆到这里，查尔斯收回视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天简直跟噩梦一样！”
杰拉尔德的目光变得沉凝，略带疑惑地问：
“听你所说，当时是有某位强大的存在出现，与那名女子签下契约救了她，那为何，当时的几名强匪也没有死呢？”
那几个人事后安分了很多，少有作案，要不是杰拉尔德通过永恒贪吃蛇预知到安娜被害，他们恐怕还能活到今日。
“我也不理解。”查尔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当时那名女子获救后，本来是想立即杀掉施暴者的，可是神秘人阻止了。”
“阻止？”
“是的，神秘人说，他是个好人，不喜欢杀人，而且那几人留着后面有用，不能杀。我之所以现在才敢告诉您，也是因为神秘人对我动了手脚，让我无法给女儿报仇，直到听见那几个人死亡的消息，才可以说出那天的事。”
杰拉尔德陷入沉思……如果查尔斯的回忆没有出错的话，那个神秘人因当拥有进入时空间隙的能力，可以自主地往返过去与未来之间。
他似乎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对那名女子的悲惨遭遇熟视无睹，并阻拦查尔斯施救，留几个强匪的命直到他们被杀死。
他是在利用不断修正时间线，从而达到最后的某种目标。
而他认为自己是善良的一方，目标是拯救人类。
这个人是敌是友？现在何处？会不会对帕特里克家产生威胁？
他，是谁？
几个强匪的灵魂都已经被榨干了，查尔斯未知神秘人真面目，要了解他，或许只能先找到当年那个女子。
杰拉尔德手指在桌延轻轻敲击，问道：“你后来有看到那名女子的脸吗？她有些什么特征？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这个……”查尔斯努力朝上翻着眼睛，尽可能在脑海中挖掘二十多年前的记忆。
“我距离很远，始终看不清女子的模样，后来的事情非常模糊……我只听到说……窃取命运之类的词，然后，然后神秘人给了她一只怀表，和一只黑色的像是蚯蚓一样的虫子……其他实在想不起来了，我连那天是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
黑虫！
杰拉尔德和安娜斯塔西同时震惊道：“他有没有提到禁忌？！”
“可能有吧……不，我不能确定。”查尔斯咂咂嘴，他是真的想不起来。
杰拉尔德停下叩击的手指，脸色越来越差。
如果猜得没错，那只黑虫就是后来侵入安娜斯塔西一家，杀死她家人的禁忌。
看来，与神秘人签下契约的女子就是操控黑虫的人。
她针对安娜斯塔西一家的目的，是窃取命运……什么命运？他们一家人都是普通的农民，能有什么命运？
杰拉尔德看向身边的白发女孩，她的失忆会不会于此有关？
可是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她现在才失忆回归呢？
而且……杰拉尔德觉得事情有些太巧了。
安娜斯塔西回归，他们刚去农屋就遇到那只禁忌的分身，刚到了查尔斯家里，就正好听到当初的事件。
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暗地里操控着一切。
他隐约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布局之中，或许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之有关。
同时他又感到不解，安娜斯塔西家中出事前，曾向老伯爵求助过。
当时老伯爵都查到了，与某只禁忌有关，难道没有察觉操控禁忌的女子，以及背后的神秘人吗？
突然想到什么，杰拉尔德从胸前口袋中拿出一块怀表，弹开盖，递给查尔斯：
“当年你看到的，是这块表吗？”
查尔斯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一拍脑袋说：“啊是是是！跟我当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说你当时距离很远，都看不清那名女子有什么特征，怎么能看得清楚一块怀表？”
“因为神秘人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拿出怀表看了一眼，上面的花纹很特别，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晰！”
其实这块表并不值钱，对于穷人查尔斯而言，它看起来做工精巧花纹奇特，或许值得收藏。
可对于有钱的帕特里克一家而言，这是快掉到地上都不会去捡的垃圾。
杰拉尔德之所以一直留在身上，是正因为老伯爵在临终前，叫他到身边，将这块表送给了他。
现在一想，父亲当时应该别有用意，是在提示他！
杰拉尔德从椅子里站起，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不能留下来享用晚餐了！”
安娜斯塔西也着急起身，杰拉尔德按住她的肩膀说：“你留下来陪陪他们吧，我明天再来接你。”
他隐约预感到，父亲给他留下了一些线索，其中一部分可能与安娜斯塔西有关，还是先等他确认后再告诉她比较好。
查尔斯还想说服他多坐一会，杰拉尔德礼貌地拒绝，离开木屋变展开疾行。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回到了城堡，轻松一跃进入二楼的房间。
然后开门走到走廊里，匆匆走向楼梯。
城堡最高的那座塔楼顶部，有一间单独的书房。
那是老帕特里克伯爵生前最常待的地方。
黑暗压抑，古老孤独，也是两兄弟自小就不喜欢去的地方。
老伯去世后，就再也无人上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