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斯,你有在听吗?】
它有着一头比夜更黑的长发,苍白到病态的肌肤,眼睛是瑟克珀斯至今见过的,最深邃的蓝色。
在那个时候,瑟克珀斯有想过用天空去描述那种颜色。
但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腐烂发臭的水沟,才是那种蓝到发黑的色彩的真正存在之处。
瑟克珀斯看到自己,看到它,看到部落的营地与篝火。
“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答复,“在。”
就算再不愿意承认,自己最初会的一些通用语都是和它学的。
它会部落中的土语,也会通用语,说是之前曾经与在这片区域生活过的人交流过。
如此拙劣的谎言,但当时脸部落所居住的丛林都未出过的他就是相信了。
但是瑟克珀斯想要学会它的语言,因为他总觉得,对方在用土语交流时有不适应的感觉。
那是强迫着自己,为了迁就他人而作出的让步——舍弃熟悉的母语,转而将脑海中有关其他语言的知识回忆起来的行为。
如此自我感动着,瑟克珀斯也想要迁就对方。想要在它尝试着用土语进行交流时,以流利的通用语对它说:“我挺适应的。”
从那生长的世界之外,未经任何人允许便走入到其中的存在给予了瑟克珀斯从未见识过的知识与好奇,让部落的猎手见到了在这之前甚至都不曾被那纳入过思考范畴的品性。
“不努力就会死,没有人会去帮你。”
在外来者与本土原住民所进行的,以物易物的交易之中,瑟克珀斯将常识给了出去,一同的还有“不付出就不能得到回报”,“对于猎物与猎手一视同仁”之类的,如同流水微风一样的定论。
而作为交易的另一方,它则用最简明的方式,告诉了瑟克珀斯一种陌生的事物。
【不必对我也抱有那种想法哦?】
它将一缕黑发轻轻地拨到那尖耳的后面——瑟克珀斯有着一半的异族之血,而对方却是完全的异物。
要是那个时候能注意到就好了。
对方是外在与内在全都和猎手的狭小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物。
所以它不会是她,只能是它。
【不要想着那种物竞天择的事情,不必去思考自己是不是不劳而获.....】
它将冰凉的身躯贴近瑟克珀斯,从后面环住脖子,轻轻抱住了猎手的身体。
如同勒死猎物的蛇,或是寄生的绞杀藤。
【不必觉得,自己是不是受到了白白的迁就。】
【——因为瑟克珀斯也爱着我,对吧?】
.....爱是什么?
最先发出的是这样的疑问。
【在塞斯的眼中,我是特别的吗?】它摆出故作无知的脸,如此问道。
当然。
而那时的自己也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应。
它是与一同狩猎的同胞,与那些集体采集食物,照顾着部落共有的孩子的女人,与那些取悦众灵的祭司都完全不同的存在。
【如果塞斯遇到了危险,我会去救你。】它只是用着平淡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去再猎一只兔子吧”一样,将猎手那物竞天择的认知击碎。
【因为我爱瑟克珀斯,我知道,你是对我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一旦你死了就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
【所以我会去救你的,就算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让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感到开心,感到愉快,就算用自己不熟悉的语言与人沟通也无所谓。】
【这就是爱,塞斯,你爱我吗?】
我爱你。
自己的声音因为喜悦与新奇的激动而颤抖着,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
爱,原来这种喜悦的情感是爱吗?
那时的自己突然在心中涌起了一股优越感来:他现在比同伴,比那些女人,比那些长老都更加快活,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是爱。
【那就不必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它也笑了。
【因为塞斯也爱我,所以你也会迁就我,你也会保护我,帮助我.....塞斯现在所遭遇的来自我的帮助,都不是什么不劳而获。】
【这就是爱。等量而美好的交易。】
于是,自然而言地,说出了那句话。
谢谢你,███。
他第一个真正能够发出标准发音的通用语词汇是“爱”。
【都跟你说啦....】
理所当然地,想要转过头去看对方的脸。
【——不必与我这么生疏哦,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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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的,是蛇的双眼。
“————!”
但让瑟克珀斯苏醒的却不是噩梦,而是在那先一步传递而来的窒息感。
半精灵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艾玛诺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了他的胸口,尾巴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摆动,那重量却和一块巨石没什么区别!
“醒醒....醒醒!”
无法顺畅呼吸的感觉让瑟克珀斯没办法保持原先的那种和善措辞,只是用力尝试将身上的少女推下去。
“.....?”
而艾玛诺斯不知是因为自然原因,还是感觉到了身下的力量,也缓缓地睁开双眼,上半身下意识地挺起。这一举动反而让那沉重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就顺着呼吸困难的半精灵推搡从对方身上滑到了地板上。
“怎么了?”
一脸无辜的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差点在无意间用体重进行了一场谋杀。
“什么怎么了啊.....”
深深地吸一口气,以确认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阻碍自己呼吸。瑟克珀斯从地板上站起来,看向房门上方的铃铛——没有遭到拆除或其他类型的破坏的痕迹。
他们昨天是睡在了地板上,位于推开门不会第一时间看见的死角处,床那边则使用被子和枕头堆出了一个人形。
并不是说只有睡在荒野中时才会遇到危险,至少瑟克珀斯从来不会在睡觉时信任周边的环境——无论他在哪里。
第二次深呼吸,瑟克珀斯将脑海中残留的梦境抹消。
他已经习惯这每次都会重新浮现的噩梦了,自从它留下诅咒一走了之以后,那段可笑而可悲的经历就一直在梦境中重复着上演。
半精灵抹了把脸,打开窗户向着上方的坑洞看去。
“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