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发现能再度见到他,实际上我是很高兴的.....”
如果要描述当时刚刚被分配入瑞莲娜队伍以后,却见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的半精灵的时候露蒂的心境,那么也就只能用这句话来进行表达了。
外遣队是有新老之分的,由新人组建的特遣队编号从一开始,十三便是结束。
因而当露蒂准时到达那不会有下一个队伍继续使用的会议室的时候,已经自信满满地打好了长达几千字的自我介绍腹稿。
听说自己小队的队长是莫特大主教的独女,而且在圣武士之道上的研习也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和露蒂一样都是刚结业便得到了加入外遣队进行实战活动的资格。
“我是紫袍法官的信徒——虽然并没有学会太多有关神术的技巧,不过在野外生存侦查等方面有专精的知识,同样的....”
但在进入到会议室之前,露蒂就听到了其内部传来的,有些熟悉的声音。
“——瑟克珀斯先生?”
相比于上次见面,半精灵的打扮更加地体面与正式了一些:背上背着装满了投枪的长筒,厚重的石板武器别在腰后,短刀,铃铛还有一本被锁链封起来的书依序地别在腰带上,在肋下等裸露出来的要害位置略显敷衍地缠上了几块护甲板,却依然避开了那些纹身所覆盖的区域,看上去依然是像一个刚刚离开部落不久的猎手。
而最显眼的却是那壮实的手臂上所系着的紫色长布条,那是老法官的信徒用来表明身份的手段。
在下意识地认出对方之后,年轻的祭司小姐却才开始思考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也就是在这思考的间隙,那个正向着会议室中唯一的一人——那位年轻的女骑士——进行自我介绍的半精灵也将他的目光放到了露蒂的身上。
随即,一个如两个月前二人相遇时一般,夹杂着喜悦的温和笑容从瑟克珀斯的脸上出现了。
“真是众灵所给予的巧合,女士。”紫袍法官的信徒毫不犹豫地将重逢归到了另一位真神的头上,“我是瑟克珀斯,秃鹫部落的瑟克珀斯,作为斥候与不合格的紫袍游侠将在未来与各位一起工作。”
“那个时候一切都很正常,自我介绍的时候杰斯琳奎晚了半个小时,不过在这之前一直都是我在汇报自己的情况.....那个人听得很认真,而且还问了好几个团队里需要注意的问题。”
对于露蒂而言,在最初的“学识渊博”印象以后,她对瑟克珀斯的第二印象就是“富有经验”。
虽然这位同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信仰,甚至还做出了许多脚踏多条船的亵渎举动,但当时祭司小姐完全被瑟克珀斯的建议与问题所吸引了注意力:生活方面的细节,睡觉时的举动,每日施术位的限制....这些都是经常在外与其他人以团队行动的人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露蒂必须得承认....那个时候的她觉得瑟克珀斯很有吸引力。
虚心好学且自己本身的知识储备量极大;在学术交流之间的闲聊之中也时刻注意分寸,言辞讨喜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在进行作战对策的讨论时自己的提案无论被赞成或否决都不表露出过线的情绪,作出挑战瑞莲娜队长权威的言行更是从不存在.....
露蒂作为一个旁观者,比被当做队长尊重着的瑞莲娜看到的东西更多。瑟克珀斯在队伍中比起一个队员,更像是在对外探索一道上行走了许多年的保护者,但却并不会让被保护的人感受到不适——只余下安全感。
这种人,露蒂不觉得有谁会对他没有好感。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彼此的熟悉,瑞莲娜和露蒂都感觉到了瑟克珀斯身上,那令她们感到不安的那一面.....
“考虑到那些被邪教徒中断仪式后抛弃的祭品依然保有活性且无法从高度血肉畸变残疾的状态下被复原....我认为可以将献祭仪式继续,不过其中的几个符号改变以后就可以达到蒸汽之主的‘启示之眼’仪式效果,并通过仪式的预示术效应找到那些恶魔崇拜者的藏身处。蒸汽之主所索取的记忆代价会被多个活体祭品分摊,总记忆损失与自然死亡后灵魂残留相等,我认为这可以被接受——当然,在这之前我会提前做好引渡准备确保他们的灵魂不被食尸鬼————”
“否决!永远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该死的想法,最好想都不要想!”
瑞莲娜从听到提案的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气得浑身颤抖,更是没等半精灵说完就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对方,圣骑士的动作就比露蒂的想法快了几秒。
那是他们刚刚解决了一伙恶魔崇拜者,并且将他们的献祭仪式打断之后所召开的临时会议:邪教头子通过事先的准备又在熟悉的城市中隐藏了起来。
而瑟克珀斯所说的“祭品”,则是那些因为仪式中断而活下来,却完全没了人形的肉块。
被否决提案的瑟克珀斯依然是点了点头,随即准备听下一个人想出的方法,也并不为自己的想法的合理性作任何的辩驳。
而露蒂却觉得有一丝违和。
瑟克珀斯的知识储备量很大,尤其是在各个信仰教派以及他们的神术体系之上的研究甚至会让露蒂本人感觉到自身的匮乏。虽然他本人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作为紫袍法官的信徒却无法使用任何相关的神术。
而问题就在于,瑟克珀斯真的将这些知识应用到了每次任务之中,这种明目张胆地表示自己要用蒸汽神教手段解决问题的话语已经称得上是一种亵渎。
除此之外,这位半精灵杀敌的手段....也是让她不自主地对其心生恐惧。诅咒的产物肆无忌惮地从皮下钻出,覆盖身躯,化作瑟克珀斯的武器刺入敌人的身躯之中,再将对方同样化作被荆棘穿刺的一棵树。
虽然知道这是瑟克珀斯独有的攻击方式,虽然知道这并非是自愿得上的诅咒.....但那种对敌人与自己都过于血腥的手段还是让露蒂不自主地去思考,那到底是被诅咒所困扰的人,还是一个也已经被诅咒完全占据了身躯的畸变怪物。
这种恐惧与猜忌,理所应当地在一群接受了“畸变者即威胁”之类教育的成员心中诞生了出来。
就在那日他们用了比瑟克珀斯的提案更加繁复的手段,终于找到了走投无路的邪教头子,留在城中暂歇一夜的晚上,露蒂主动找上了瑟克珀斯。
只不过这一次,祭司小姐却并不只是抱着学术交流的目的而来。
“众灵的子孙,也就是我们所尊奉的信条并非是物竞天择——这是一种不全面的看法——同理,我们其实也不尊奉优胜劣汰,倒不如说这两种说法的根源才是我们所认为正确的生存方式,那就是所谓的适者生存,这点才是至关重要的.....”
“瑟克珀斯,”露蒂打断了正在和她科普众灵部落信仰习俗的半精灵,假装心不在焉地问起。
“我希望听到你的真实想法.....你真的认为自己侍奉的存在是值得被如此对待的吗?”
甚至不是问对方对于第二耀光的看法是如何的,至少在露蒂眼中,能够知道瑟克珀斯对于他所侍奉的紫袍法官的看法就足够了。
一个虔诚的信徒,哪怕是异教徒都要好过伪信徒。
在虔诚的祭司小姐眼中,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至少是比无信的投机主义者更值得信任的。
但即使如此,问这种问题实际上本身就是对对方的一种冒犯与质疑,甚至瑟克珀斯将其理解为异教徒的挖角都是有可能的。
露蒂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对方怒火的准备,但瑟克珀斯依然如往常一样,保持着那种温和而从容的表情看着她。
“其实第一句话没有必要加上去,”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讨厌别人对自己说谎,同样我也绝不会向自己的同伴说谎——老法官的道路自然是正确的,而且我不后悔成为祂的信徒。”
“.....那挺好的。”
那这样就好。当时露蒂如此侥幸地想着。
“直到......”在办公室中,低头看着杯中平静水面的露蒂发现有波纹出现在了水面上,而且愈加地频繁——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身子在抖。
“.....直到,那次在罗萨城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