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有关顾帆的每一件事。
无论是他当众咳出血后,依旧对着那么多人露出完美的微笑,还是在路上偶遇时,他拼命挤出苍白的笑容,就那样不计前嫌地与我搭话。
顾帆母亲的一通电话,让我不知不觉间开完了三罐啤酒。
也就在这时候,我才知道顾帆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故事里才有的悲剧降临到身边,而我连应对的姿态都摆不出来。
当初闹别扭的是自己,非要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断绝来往。过没几天我就感到后悔,可顾帆像是铁了心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地接近我。
性格被动的我只能眼睁睁让关系渐行渐远,却不敢做出任何改变。
啧,为什么人总是在这种无法挽回的时刻,才想要改变自己怯弱的本性?
我扶着路牌,把剩余的啤酒喝光,丢进垃圾桶里。或许是一夜没睡,也可能是被酒精麻痹了知觉,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
登上熟悉的公交车,坐在老旧的铁制座椅上,刺耳的吱嘎声。
这么多年了,这辆老家伙也是时候该退役了吧?置身于重要时刻之前,我却在想着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要对他说些什么呢?想了一整夜都没有头绪啊。
若要问我最想要做些什么,那可能是回到过去,好好弥补这些年错失的友谊吧……
昏沉的大脑并不支持我做出更多的联想,齿轮咔哒咔哒转动几下后,便像失去机油润滑般干涩地停滞起来。
公交车开得很扎实,晃悠悠的节奏诱导出潜藏起来的困意,并悄然攀附住大脑。
等我觉察到时,身体早已变成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倒向一旁空荡荡的座椅。
不行……可不能在这种时候睡过去呀……
随着头落在座椅护手上的确认感,意识犹如碎裂的肥皂泡,融入了无边的空气当中。
※
唔……脖子好酸。
意识与身体重新链接,透过朦胧的泪雾,我看见了斑驳的圆型吊环,以及车头挂着的显示屏,一串模糊的字幕流了过去。
嗯,还在公交车里。没被乘务员叫醒的话,那应该还没到医院吧?
但是、怎么感觉哪里出问题了呢?
脑袋里装着的思维好像变得更加隐晦,细致而柔软地处理着接收到的信息,酒精带来的麻痹感被削弱了一些,但还存在着。
头好像还靠着什么结实但又弹性的东西,还带着暖暖的温度,让耳朵都热乎起来了。
意识还有些迷糊,我索性把直起腰看一眼的打算给抹去了,半阖着惺忪的眼睛冥视自己的身体。
似乎多出了许多特别的感受器,搭建完好的神经脉络也被篡改过一般,体验起来格外的新鲜……以及敏感?
思来想去,觉得用敏感这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
闷闷的胸口应该是睡姿有问题,待会就会好,但头上和屁股那儿怎么有很明显的感触点呢?
轻轻触碰一下,都痒酥酥的。
奇怪、真的很奇怪。
在醒来后的一分钟,我才正式地拭去眼角睡出来的泪珠。揉着微酸的脖颈,我本能地侧头看去,想寻找刚刚是靠着什么东西在睡觉。
“呃?!顾帆?”
声调被惊愕所改变。
即便只看到侧脸,我也能肯定坐在身旁的这个男人绝对是顾帆。
顾帆的突然出现,让我稍晚一会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变得有些尖锐。
“嗯,睡得如何?”
顾帆很是淡然自若,耸了耸被靠着的左肩,微微侧眸看了我一眼。
“啊……还行。”
“擦擦脸吧,快要到站了。”
顾帆熟稔地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小包湿纸巾,撕开后,连同包装袋一起递过来。
没想到……就连幻想里的顾帆也这么擅长照顾人呀。
“噢,好。”
好吧,这下确定了。就是女性的声音。
借着擦脸的当儿,我往下瞟了眼。
啧啧,果然是在做梦,身为男孩子的我,胸部幅度怎么可能这么大。
思绪在脑海里流窜时,头顶两个对立着的感受器也在诡异地弹动着。
很好奇是什么东西驻扎在我头上,但一抬头,它们也在跟着向后仰。看来只能借助镜子了。
有一说一,这个梦还挺真实的,连这种物理反馈都考虑到了。
把用过的湿纸巾塞回包装袋,等下车后再丢掉吧。
嗯?不对,这只是梦而已,当务之急是多看看梦里的顾帆呀。
暗暗怼着在梦里都在遵守“不乱丢垃圾”的自己,但还是习惯性地塞在校裤的兜里。
梦境模仿的应该是我高一下学期刚开学时的情景。看着顾帆身上与我别无二致的校服,我确定了这点。
这是绝交后,唯一一次与顾帆这么近的坐在一起。当时他要直达这趟车的终点,也就是医院。而我要在中途下车。
那时以为只是小病罢了,后来也很少再联系,没机会跟进顾帆的病情。可笑的是,现在我就只能在梦里回顾还健康着的顾帆了。
顾帆低头看着手机,不时别扭地调整着修长的腿,老旧的公交车前后排靠得很近,以顾帆的腿长肯定会受到限制的。
嗯……那就稍微激进点吧。
“呃,顾帆!”
“怎么了?”
突然的呼唤让顾帆身体一震,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我身上,可能是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吧。
起初,目光还较为温和,但随着我大胆的动作,慢慢变得呆滞恍惚。
我掐住了顾帆的膝盖窝,把他的腿往里侧座椅一斜,而空间被压缩后,我的腿也无处可去,只好叠放在顾帆的大腿上。
“……栀年?”
顾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阳光透过车窗,照得他琥珀色的瞳孔闪闪发亮。
“怎么了?”
这次换成我在回应。很显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毫不畏惧地冲他一笑。
嘛,就当做给顾帆发发福利?也算是对这些年懦弱的自己施以惩罚吧,虽然这只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顾帆吃惊地瞪圆了好看的琥珀眸,呆了好久才渐渐理解了我刻意亲昵的动作。
“你……居然没有脸红?”
“嗯?这话什么意思。”
瞧不起我是吧?我确实是个有着胆怯性格的社交废物,但不代表梦里的我也是这样。
连做梦都要被现充骑脸输出的话,那未免太可悲了。
“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别再抱着刻板印象看待我了。”
说白了,我也就在虚无缥缈、不用背负后果的梦里才敢说这种放肆的话。要放在现实里,估计嘴巴都哆嗦地张不开。
“啊?噢……好。”
顾帆愣住了,表情迅速变换,像是重新认识到不一样的我似的。认真点头的同时,还附和地出声认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