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初中的毕业典礼后,我没有撑伞,放纵雨水淋在我身上,孤身一人走向了车站。
同学们都聚在一起庆祝毕业、互相道别,而一向被他们围在人群中央的我却偷偷逃了出来。
初三这一年我拒绝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终于卡着线进了某所还算不错的高中。
毕业典礼大家一遇到认识的人就让他们写同学录,我也被许多人这么拜托了,我每次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时,都会在想这些人里会有几个来主动联系我,会有几个成为我一路延续到未来的朋友呢?
匆匆跟几个同学合完影后,我找了个理由溜出了校门,这里没有人值得我驻足停留。
比起努力学习带来的奋斗感,我觉得是临近毕业的惆怅才让大家采取这样的行为来缓解在心底萦绕的焦虑。
重新拾起三年来留存在脑海里的记忆,却发现值得被我镌刻起来的珍贵记忆屈指可数。还真是过得浑浑噩噩啊。
公交车到站,我被人群裹挟着登上公交车。额前的刘海啪嗒啪嗒往下滴着水,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色彩阴暗的街景,心底被麻木所占据。
似乎……离开了那只脏小猫后,我就再也没能感受到足矣触动内心的事情了,这算是诅咒吗?
※
还记得跟她认识的时候,是在小学的二年级。
那时候刚转到新的小学读书,人生地不熟,虽然有人主动跟自己搭话交朋友,但总觉得有些落寞。
直到某一次在学校里到处闲逛,听到了小孩子啜泣的声音,迷茫的状态才渐渐出现转机。
“呜咪……”
这声音非常的微弱,如果不是这地方足够偏僻和静谧,我可能会错过或误听。
这里是学校后山的小树林,每颗树都挂着一个介绍牌,什么银杏呀,枫树呀,还有一串难懂的学名附在底下。
我寻着声音慢步走着,最终停在一颗大大的榕树旁边,因为我看见了一条探到树身外的猫咪尾巴,它无精打采地贴着地面,伴随着啜泣的声音同步颤抖着。
我绕着榕树走了一圈,才发现躲在树后面的是一只小猫娘而不是预想中的猫崽子。
她眼睛大大的,像块红色的宝石,因为哭得太难过还添上一丝水润的光泽,肿肿的眼角也挂着一抹嫣红。
“呜咪?”小猫娘扬起小脑袋,看向了我。
黑发小猫娘的哭声很奇怪,正常人都是呜啊呜啊的哭,她是呜咪呜咪的哭,而且音量非常的低,像是担心会吵到别人似的,倒是挺有礼貌的。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我蹲下来,尽量以温柔的语气询问她。
虽然我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坏蛋,但小猫娘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恶名。她揉了揉泪眼巴巴的眼睛,信任地看着我,看来是被我亲和力十足的外表所欺诈了。
“唔……没关系的,我刚刚摔了一跤,痛死了,所以才哭成这样。”
小猫娘软软糯糯地小声回应着,我不得不聚精会神去听,才避免听漏她说的话。
我打量了一眼她现在的情况,确实有点像是摔到了,膝盖沾满了灰尘,衣服到处是残枝碎叶,脸颊也脏兮兮的,但我敏锐地察觉到她手臂有一处淤青,而且她的双手是在捂着肚子的。
“你肚子怎么了?很难受吗?”
“呜欸?没、没事,我只是习惯而已。”
小猫娘吓得头上的小耳朵软软地弹了几下,接着立刻放开了捂住肚子的小手,然后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了。
“确定不需要送你去校医那儿看看吗?”
“不!不行!”
小猫娘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力地摇摇头拒绝了我。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举措有点没礼貌,她才软着声音捏住了我的衣袖:“谢谢你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意我。”
已经忘记当时的我是产生了怎样的心理活动,又是怎样回答她近乎明示的交友请求。
总之,等到我印象深刻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背着时不时身体莫名受伤的小猫娘在厕所、教室、食堂等地方跑来跑去了。
偶尔在睡前看着夜色沉沉的天空,我就会陷入沉思,自己是不是被栀年这只小猫娘缠上了?
不过栀年不像真的猫咪一样装模作样几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她是真的很乖巧,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之前做过一次测试,把她带到郊区的教堂里让她脱掉校服,结果她毫不犹豫地就掀起衣服的下摆就要褪去衣物,幸好及时拦住了她。
现在回想,她还真是一只单纯到不行的小猫娘呀,要是换做其他人替代我成为她的朋友,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
从那天起到现在,也快有八年了呀。
走下公交车后,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我这样想着。
雨已经停了,衣服湿湿地黏住了身体。我没有选择立即回家,而是朝郊区的方向走去。
说起来,自从与栀年吵完架后,我就没再去过郊区了,至于教堂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
“为什么想要去教堂呢?”栀年曾经这么问我。
那时我的回答其实也挺模糊不清的,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格外偏爱人迹罕至的教堂,在里面散步还得担心会不会踩到垃圾,气味也不是很好闻。
现如今想再探寻原因,或许是对教堂这个意象本身很感兴趣,甚至能从中体会到难以言喻的宁静,但这些感触仅限于与栀年一起的时候,我还没尝试过独自一人进入教堂。
※
与栀年吵架的原因并不复杂,她偷偷瞒着我自己一直被人欺负的事情,而我则心疼她,想要报复欺凌者,栀年拦住了我,说“都过去了,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面了。”
我们的意念产生了分歧,再加上考上的初中相隔较远,就渐渐地“没再见面”了。
要问我这两个原因哪个更主要,那我的回答是第二个。有时候在房间里回想往事时,都不禁感叹关系是多么的脆弱,只需要把距离拉远那就什么都可以失去。
但……我经常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栀年,可一旦遇到足矣勾起感触的场合,就会联想起与她渡过的那些平静的日子。
站在破败的教堂门前,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雨后初晴的教堂里。
破败的黑色条纹长椅歪歪扭扭地摆放着,我绕过前庭,走向最中央的祈祷台。
郊区本就安静,而远离马路的教堂更是万籁俱寂,貌似除了我之外,连小昆虫都不愿意来这儿。
我看着祈祷台的那架旧钢琴,上面放着一本乐谱,又望着台下横七竖八的长椅、随地可见的塑料袋,以及……似有若无的栀年的身影。她欢快地笑着,猫尾一晃一晃的,站在走廊回过头来冲我招手。
我没有去理会她,只是看着。被沉默笼罩的教堂,除了残留在屋檐的雨水滑落以及阳光缓缓透过彩色的天窗照在前庭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事物传出动静。
我听不见汽车鸣笛声,听不见鸟儿歌唱,除了如同空间凝固一般的死寂,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来由地,我竟然产生了恐慌的情绪,无论什么声音也好,只要能把我从这片死寂中带出去就行。
我奔跑了起来,向着走廊的方向,可我连自己奔跑的声音都听不见。我终于发现,原来我一直是个逃兵,把自己丢进喧嚣之中。
可当被教堂的沉默包围时,我就再也逃离不掉自己的情感,被我有意无意忽视的它们在此刻聚集起来,像是沉重的巨石一般压住了我的后背,使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上半身砸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我趴在遍布灰尘的走廊上,像个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我在支撑她,而是她在支撑着我。在离开栀年三年后,我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强烈的情感,这是虚无,是足矣吞噬灵魂的虚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