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日耳曼帝国，巴黎。
“……尽管有些做法与政策招致多方不满，如……但不可置否的，帝国用他无情、残忍、严苛但是高效的机器成功命令与征服了大半个世界，并迫使那些被统治的族民俯首称臣于那铁十字雄鹰的钢翼之下……日耳曼人们用事实向世界发出强有力的宣告——千年德音志帝国将永远屹立在欧罗巴大陆之上，就如其首都日耳曼尼亚的穹顶般，是不可摧折和撼动的。”
——摘自《中华意寰志略·日耳曼帝国卷》
露西亚·阿丝莉塔·古恩希尔德走到浴室门前停下，把脸对佳左侧的塔状感应装置前端，面无表情。几秒后，上方出现了她自己的肖象的全息影像。同时响起了一阵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晚上好，六百六十六号。
在如梦幻境工作的员工都没有各字，只以编号相称。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公司对外公布的说法是“为了保护员工个人隐私”，但其实真正原因大家早己心知肚明，过是商品罢了，何必去记住她们叫什么呢?
“啊……”不知何时，露西亚已经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将身体全部浸泡在水中，吐出一串串泡泡。每天高强度的工作让她们身心俱疲，洗澡正好能消退去一天的肮脏与疲倦，好以正常的状态迎接第二天的工作。这短短的四个小时也就成为了少女们仅有的闲遐与快乐时刻，为自己黑暗且不堪的生活打入一点不起眼且不持久的亮光，骗自己继续对未来充满妄想。
“人都是肮脏得不得了的生物。去洗澡，擦净身体，然后再去桑拿房好好做个蒸汽消毒。”老板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那从我们身上洗下的污蚀最终又会流到何处呢?”露西亚总是这么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了吹泡泡的无聊举动，把头从水里探了出来，才发觉浴池已经人满为患了。
露西亚，你原来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啊。哦对了，公司昨天发奖金了，我居然拿到了四万块呢！”四百四十四号笑着说道。她比露西亚晚两年进入公司，是目前所有员工中最年长的一位。虽然三十五岁的入职年龄一开始很难让人相信她能胜任这份工作，但事实证明，它不仅能胜任，还能很好的胜任：凭借她出色的“业务能力”四百四十四号使公司每年增收数百万甚至上千万马克，为公司赢得了无数荣誉。因此，她不仅享受到的工资福利之丰厚远远超过了其他老员工和基层干部，还在两个月前成为了公司的新晋顶级头牌和形象大使，身份显赫，地位尊贵。然而她却没有一点架子，依然喜欢和姐妹们打成一片。
此刻，露西亚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却因为拿到奖金而兴奋如孩子般的四四四号，心中充满了疑惑。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位已经站在社会巅峰的女性，对于一点小小的喜悦，会表现得如此天真无邪，仿佛是一个刚刚踏入职场的年轻人。这种反差让露西亚不禁感叹人心难测，岁月无情。
但这些对于露西亚而言其实并不是她所关注的点，他唯一关注的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我唯一的朋友，交心的朋友。
“可以去买些高档的化妆品了。好好打扮一下自己的感觉真的挺不错。你觉得呢？……”四四四号仍在露西亚面前涛涛不绝地讲着话，她总是这么多话，不知是工作环境使然还是天生个性如此。“哼，花钱去取悦税那些沐猴而冠？还不如去趟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好好保养自己。”但如果真的这么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让她不高兴吧。露西亚已经习惯了四四四号的唠叨个性，最终还是选择沉默，转过头去静静承受着对方永不停歇的言语轰炸。她表现得波澜不惊，仿佛是一尊宁静的佛像，只差把“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八个字写在脸上了。两人的动静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浴池里，宛如一幅靓丽的风景画。
“哎，你今天怎么了？为啥不回应我？”露西亚的沉默让四百四十四号感到不安，于是她一掌拍在露西亚的后背上，发出清脆的“啪”声，不满道。六百六十六号那白皙得几近病态的皮肤上瞬间就出现了一道鲜红的手印。
她一定没有听过老板对那些男人的贬低：花花公子、道貌岸然、酒囊饭袋……她对自己的金主爸爸们有着清晰且深刻的认识。
就在这时，四百四十四号突然靠近露西亚，温柔地抓住她的手。这个举动让她想起了以前接待过的女性顾客，特别是那些“百合”们，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来如梦幻境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混蛋，利下那百可是那些美丽的天使们。”这是老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露西亚虽不敢全盘接纳她以偏概全的男人定论，但不可否认的是，为女性客人提供服务确实更加轻松惬意。在成为一楼酒吧的调酒师和酒保之前，露西亚所接待的客人大多是女性。她们常常会握住她的手，倾诉心事，温柔体贴，丰厚的小费更是不在少数。然而，三年前，德国政府对同性恋者，尤其是女同性恋者的审查变得更加严苛，将其视为无法医治的精神疾病，要求他们前往特定医院接受“净化”，否则将受到强制处置。平日里一向万能的马克此时却起不到任何作用，没办法，公司只好宣布不再接待任何女性顾客。就这样，连那仅利的百分之五也集体暴毙了。曾经有一个在帝国宣传部工作的顾客告诉她，这其实是为了拉高已经低迷数十年之久的失育率和保持雅利安人血统的所谓“纯洁性”才搞出的如此下策。露西亚心里其实很清楚，其实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前者完全可以交结那些在法兰克福和慕尼黑的那些基因工厂解决。能用克隆处理问题那都不是问题，至少那些疯子科学家们是这公认为的吧，真是聪明，竟然想到用简单复制取代复杂生育……
不留神就想太多了，她赶忙将自己拉回现实，四百四十四号此时仍钳着自己的手。露西亚并不指望对方会主动把手松开，所以她于脆直接将手从钳子里一下拔了出来，爬出了浴池，径直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取出手机，转身问到浴室达缘慢慢失下，轻轻哼起了歌：
“……曾沿着雪路流浪，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凭愛意把富士山私有（曾沿着雪路流浪，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1］
“？露西亚，你在唱什么呢?这么好听，四百四四号也从水里爬了出来，坐到她身边，好奇道：“谁教你的？”
“没人教，不过是一首不入流的粤语歌曲，随口唱唱而已。”露西亚搪塞道。对方嘟了嘟嘴，不满道：“你肯定在骗我，是不是那个米歇尔在酒吧里教你的？承认吧，你瞒不了我的。你啊你，为啥总喜欢耍我……”
“是是是，你说对了。”露西亚不耐烦地推开了四百四十四号试图靠近的脸蛋，仿佛在推开一只饥饿的苍蝇。拿起先前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机刚准备打开，才发觉液化的水蒸气已经将它整个打湿了。这下是想看都没法看了。露西亚这么想着，叫来一旁的侍从——也是女人——让她把手机擦干放回自己的储物柜后，低头看向自己，却依旧大失所望。五年过去了，她的那里依旧如故。没有丝毫改变。水珠顺着她黑发的尾端滴落到身上，然后沿着柔软的皮肤轨迹流淌，毫不犹豫。太平公主……露西亚突然想起之前一个中国顾客给她取的绰号，似乎，挺恰当的来着？
不过是隆起的脂肪块罢了，看看别的女人，那里那么大，肯定要多用很多布料，运动时也肯定很不方便。看来平还是有好处的，嗯，一定是这样……她这么向自己自我催眠道。浴池里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但似乎没人注意到露西亚的存在。四百四十四号又悄悄回到水里，只剩下六百六十六号一个人坐在池边，安静地凝视着远方。尽管如此，还是被无视。“不过是商品又何必在意商品的想法与感受呢？不过是徒增没必要的情感罢了。”哪儿都看不到老板，但似乎哪都有老板的影子。
花了好长时间才使露西亚终于放下了对脂肪块的纠结，起身取来一块浴巾，轻柔地擦拭干净身体。她将浴巾披在肩上，仰头看向天花板，那里挂着一块巨大的银幕。每天这个时候，银幕上都会播放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电影。而今天，屏幕上正在放映的是《二零零一太空漫游》。在那一刻，她沉浸在电影的世界中，忘记了一切烦恼，只是静静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在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宇宙，远离尘世的纷扰。
“哎，露西亚，你就给我讲讲有关那个米歇尔的故事呗。求求你了。”露西亚终究是败给了四百四十四号的软磨硬泡，她把视线从电影中拉回，看向对方，蹲下身去，开口娓娓道：
让我想想，前天，对，就在前天，有位顾客估计是喝高了，居然耍起了酒疯。我见状连忙上前劝阻，可那人竟然抄起放在一旁的空酒瓶就朝我头上砸来……事活再想想，那时真的是快吓死我了。”
“然后呢，那个米歇尔出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呯”的一声，那个酒瓶直接被打爆了。我和那人都不由得一惊，同时寻声望去，只见米歇尔先生右手握着一支手枪，食指还放在扳机上面，枪口还冒着缕缕白烟，看样子是刚开过枪，那个酒瓶应该就是被他打爆的。“Roulez si vous ne voulez pas mourir(不想死就快滚)。”他这么恐吓那个人道，但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那个顾客瞬间酒就醒了一大半，赶忙撒丫子跑了，还说什么会回来报复之类的话。样子说实话还蛮滑稽的呢。”
露西亚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你觉得米歇尔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我不清楚，他是一个谜一样的人，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听说他是檀香山一家小酒馆的老板，生意也一直不好的样子。而且他从不来我这里来酒喝，只是喝着自己随身带着的那壶茶，既不说话也不起身活动，喝完就走。我就知道这么多。但他每次只要一来，我总会感到浓浓的安全感，开心的时间也会多一点。”
“切，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一个出手阔绰的金主呢，原来只是个在温饱线上下徘徊的小商贩啊，明明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跑这来喝茶装高雅……看来我暂时不用担心会失去一个好姐妹了。”四百四十四号很不以为然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露西亚小声反驳着。
这时，天花板上由男主变化而成的星孩从太空中俯瞰地球的场景吸引住了自己，它仿佛是从遥远太空俯瞰地球的智者，目光中透露着深邃的智慧和神秘的力量。她仰起头痴痴地望着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四百四十四号和其他女孩们在水面上嬉戏玩耍，毫无所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是电影也无法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露西亚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思索，她轻声自语道：“电影里说星孩可以改变历史的走向，如果它真的存在，为何不让同盟国获胜呢？这个世界就不会如此混乱了……”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像是在倾诉自己内心的疑惑和无奈。
“你想太多啦，它压根就不可能存在，因为他不能证明自己是高贵的雅利安人。而且就算他真的存在，说不定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他的杰作，你竟然还想着靠生命来拯救世界？别再和那些亚洲人一样无知迷信了好吗？你要搞清楚，只有伟大的帝国才能做到这一切。”四百四十四号不知什么时候偷听到了露西亚的说话声，忍不住头都没抬就开始在那嘲讽起露西亚幼稚的观点与看法，却忘了自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越南人这个事实。“不过你也说得对——”她话锋一转，“如果你所说的星孩真的存在的话，指不定能避免不少悲剧吧，比如这该死的战争……”
露西亚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一起看电影吧，难得我有雅致会去看这种科幻片……”四百四十四号从水里一跃而出，也去拿了块浴巾擦干身体后，和露西亚并排蹲着。两人一同看向天花板，不再言语。时间与此刻静滞了，只剩那不解风情的电影还在持续不断地播放着。
夜幕降临，若有所失的天空渐渐沉沦于黑暗的深渊，昔日被誉为灯火之城的巴黎如今早已黯然失色。这座城市不再被自由、平等、正义和博爱所笼罩，取而代之的是那铁十字和雄鹰所投下的无尽阴影，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绝望、灾难、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怖。
注释：
［1］：露西亚所唱的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收录于他2006年11月23日由环球唱片发行的粤语专辑《What'S Going On...?》中，此处她唱错了第一句话的最后两个音，应为“浪游”而不是“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