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属东太平洋合众国,旧金山上空。
过道尽头的广播响了起来:“Achtung, verehrte Herren und Damen(请注意,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迪厄多内先生在座位上轻轻一震,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透过他左边的窗户,一幅壮丽的景象展现在眼前:下方是一片黄绿色的大地,如同大自然的调色盘,渲染着生命的活力;而那一望无际的蔚蓝——太平洋的辽阔,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广播分别用德语、汉语和英语播报道:“禁止吸烟,禁止解开安全带,禁止离开座位,着陆需要五分钟时间。”
紧接着,一声巨响震撼了整个机舱——那是反作用力火箭点火的声音,如同雷霆万钧,宣告着科技的力量。飞机尾部随之震动,核反应堆开始降低其反应速率,这一系列的动作使得飞机颠簸起来,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波涛中摇摆。一些乘客因此惊叫连连,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迪厄多内先生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微笑中透露出一种从容和自信,仿佛是一位历经风浪的老船长,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早已习以为常。而坐在过道对面的一位乘客,也报以微笑。这位乘客拥有一头及腰的长发,年轻而美丽,她的微笑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明媚。迪厄多内先生心中暗自猜测,她可能是美国人,但她的气质和举止,却又似乎超越了国籍的界限。
“Sie hatten Angst(他们吓坏了)——”那位年轻女子用德语轻声说道,但她的话语被迪厄多内先生用法语打断了:
“Sorry, ich kann kein Deutsch(对不起,我不会说德语)。”
“Tout va bien(没事),”那女人摆了摆手,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宽容和理解,“Je parle français, je suis française(我会法语,我就是法国人)——你不是德国人对吧。”她又用中文问道。
“我是瑞士人。”迪厄多内同样以中文回答着。
“但你是在日耳曼尼亚的泰格尔机场上的飞机。”
“我是做国际贸易的,我是个商人。我来德国出差,我已经去过很多国家了。”迪厄多内的回答简洁而有力,透露出他的职业素养和经历的丰富。
很显然,眼前的这个法国年轻女人怎么也不敢相信,在当今世界做国际贸易的,乘坐——或是说坐得起——汉莎航空公司最新款式的飞机的人,竟然不会说,或是不愿说德语。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好奇所取代。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坐在对面的瑞士商人,试图从他的外表和举止中寻找答案。
她对迪厄多内问:“您是卖什么的?先生?”
“不好意思,小姐,”迪厄多内先生回道,“这次的客户不许我透露有关这次交易的任何消息,我只能无可奉告了。”
那人听后摆了摆手道:“没事,我也对此不感兴趣。认识一下吧,我叫布吉易特·路易,一名画家。”她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小姐,我对现代意象艺术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回答道,“我更倾向于二战前的立体主义绘画和抽象派绘画。我喜欢那种寓意深远的绘画,就像中国古代的山水画那样,让人们沉浸其中,感受到深邃的内涵,而不仅仅是表面的形式。”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沉思。
“但艺术的使命,”路易轻声说道,“就是提升人们的精神境界,战胜肉体的欲望。你所称之为抽象艺术,却反映了一段时期内人们精神世界的混乱和颓废。这种混乱的精神世界,源于那些过时的统治集团的瓦解。看看那些犹太富商、资本家,他们支持并推动着这种颓废的艺术风格。然而,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不复存在。艺术应该与时俱进,而不是停留在原地甚至是倒退。”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嘲讽,仿佛在对他的言论进行无声的反驳。
迪厄多内沉默着,他没有立刻对路易的观点做出回应。他转而朝窗外望去,透过火箭喷射留下的蓝色火焰环,他看到了下方旧金山的城市与海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标志性的金门大桥,桥身上悬挂着巨大的红色灯笼,灯笼内的光芒照耀下,整座桥梁仿佛笼罩在神秘而温暖的氛围之中。那两个用日本书法书写的“金門”二字在灯笼上熠熠生辉,仿佛是大地上的一对明亮星辰。这种东方美学所展现的不做作、自然和谐之美,如同一幅优美的画卷,在夜幕的映衬下愈发引人入胜,让人陶醉其中。
“亚洲人才是艺术方面的行家,对于这一点,我们欧洲人一点可比性都没有。”他暗自感慨道。
“旧金山哪里有好吃的?”路易好奇地询问道,“我在酒店订了房间,但我觉得好吃的应该在国际区,比如唐人街。”
的确如此,迪厄多内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里物价高吗?这趟下来花了我不少钱。您知道的,法郎现在不太值钱。”路易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迪厄多内心中暗自嘲讽道:“既然已经知道,还坐这种飞机。哼,愚蠢。”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道:“那得看您所要兑换的汇率是多少了。考虑到您目前的情况,我建议您去萨森斯大街上的中国银行兑换。那里的兑换步骤比较简单,手续费也相对较低。”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路易表示感谢,“我还是直接在酒店兑换好了。”
随着飞机缓缓降低高度,地面的景致逐渐放大,旧金山的繁华与宁静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卷。他可以看到机场、飞机库、停车场、通往城市的高速公路以及地铁直通线,这些景象在他眼前呈现出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房屋错落有致,景色宜人。迪厄多内的内心充满着对旧金山的赞美。绿水青山,金门大桥被薄雾笼罩,宛如一座被轻纱覆盖的梦幻之桥,似是连接着现实与梦境的神秘通道。
“下面那个巨大的建筑是什么?长得很像紫禁城太和殿的那个。是什么博物馆吗?”路易突然问道。
“那是太和剧场,是个影剧院。”迪厄多内笑了笑,说。路易笑了:“东方人喜欢看电影和戏剧,这种娱乐方式我实在难以理解。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竟然兴建如此庞大的建筑工程,真是匪夷所思——”
“据说这个剧场的主要结构都在地下,而且还有好几层,能够同时容纳数百万名观众,他们对此感到十分的自豪。”他打断了她的话。
“看上去——”路易又看了眼底下,说:“应该是犹太人设计的。”
“???!”迪厄多内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这和犹太人有什么关系吗?这是哪来的话?猛然间;他强烈地感受到这个法国人的大脑不太健全,精神有些失常。路易是认真的吗?她是不是言不由衷?还是她就是这么想的?
“我希望我们能在旧金山再见面。”飞机着地的时候,路易说道,“没有同胞一起说说话,我会感到内心空落落的。”
“我和你是同胞吗?”迪厄多内问她。
“是的,我相信如此,我们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无论从种族关系还是意图目的来看,我们都是一体的。” 路易开始解开复杂的安全带。
迪厄多内先生的思绪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着疑问的光芒。他开始质疑,自己与这位陌生女子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某种超越血缘的联系,一种灵魂深处的共鸣。难道我们所有人的意志和目标,都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所操控,如同宇宙中被引力牵引的行星?若是这样,那他的理智是否早已迷失在这混沌的宇宙之中?
我们生活在一个疯狂的寡头统治的世界中,我们究竟何时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又是何时开始面对这个现实?有多少人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呢?路易显然未曾察觉。也许,若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或许反而会成为正常之人。这难道不就是中国古代先哲屈原所谓的“世义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吗?我是那个清醒之人吗?无从得知。也许,最终会逐渐恢复“正常”,恍然大悟。我想,只有极少数人意识到了这一点,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但那里的群众呢?旧金山的上千万民众,他们是否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中,亦或是猜测,甚至已经窥探到了真相?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精神失常是什么意思呢?迪厄多内认为,这当然要从法律上界定。但,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它虽形似可见,实则又隐藏了怎样的玄机?它仅仅是一种状态,亦或是某种别样的存在——一种对现实无力感的体现,一种对自我认知的迷失?……
他沉思着,深思熟虑,精神失常并非仅仅指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而是指他们深藏的品行和无意识之处。他们对他人的无知,对所造成后果的无知,宛如那些疯狂的日耳曼雅利安人一样,他们未曾意识到所带来的毁灭——无法挽回的毁灭,以及正在酿造的毁灭。然而,迪厄多内内心矛盾,思绪疑虑,这难道便是精神失常的体现?不,不,绝不是如此。他无法言明,无法定义,却感受到那残暴无情、毫无意义和目的的现实。迪厄多内默默念叨,祈祷上帝指引。那些日耳曼雅利安人是否忽略了现实的某些方面?是的,但并非只有如此。还有他们的计划,他们征服星球的蓝图。这种行为疯狂至极,宛如在二战期间征服欧洲、非洲,然后是亚洲和美洲一般。
然后,迪厄多内想到,我知道为何了。那些渴望左右历史进程、不愿被历史所遗弃的人们,内心充满了自信和自视甚高,仿佛拥有无上的力量,相信自己能够无所不能。正是这种自信满满的态度,驱使他们做出疯狂之举,成为世界大战爆发的根源。他们注定将与日本、中国,甚至意大利发生激烈的冲突,这场战争势必在不久的将来爆发。他们被一种原始的观念所征服,疯狂地扩张自我,替代了上帝的地位。这不是傲慢自大或得意忘形,而是一种极度膨胀的自我——信仰者与被信仰者之间的混乱状态。实际上,人类从未试图消灭上帝,反而是上帝正在吞噬着人类。
他们,那群疯狂的德意志雅利安人,并不明白人类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孤立。在宇宙中,我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宇宙不会为我们而停顿,我们默默地存在于这片浩瀚之地。但这又有何不好呢?这或许才是更美好的处境。那些被上帝特别看重的人,最终都会被毁灭。让自己变得渺小一些……也许这才是避免上帝嫉妒的方法。然而,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毕竟,生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飞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平稳无误,如同一个精准的舞者。迪厄多内渐渐不再与路易交流,因为他觉得她神色恍惚,仿佛有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疯狂,尽管事实或许并非如此。他开始怀疑起路易的身份,她可能并非真正的法国人,不,她绝对有着别样的身份。也许她是逃亡者,或者是别有用心的人,伪装成法国艺术家,以躲避某种追逐,就如同他一样。可是,他又在逃避着谁呢?她的真实身份又与他何干呢?
在空中乘务员的引导下,人们解开安全带,依次走下舷梯,走向宽阔的机场。迪厄多内与路易在离地面不远处再次相遇。他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路易,然后迈开长腿离开,丝毫没有回头再看那位年轻的法国艺术家。然而,她真的是艺术家吗?
在机场的尽头,候机大厅的入口处,人群熙熙攘攘,如同潮水般涌动。空气中弥漫着期待与焦虑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同的故事。有人在挥手,手臂挥动的幅度透露出内心的急切;有人在张望,眼神中闪烁着对亲人归来的渴望;有人在高兴,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有人在着急,眉头紧锁,不时地看着手表,仿佛在与时间赛跑。还有人在扫描乘客的脸,目光锐利,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线索。一名身材瘦削的日本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卫衣,搭配着一条运动裤,脚上穿着的也是很平常的休闲鞋。他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徽章或与之类似的标志,看上去与周围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他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他的站姿笔直,双手自然下垂,显得既放松又警觉;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年轻姑娘,中国人。她穿着一件合身的连衣裙,外罩一件精致的外套,脚踩着一双高跟鞋,走路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的妆容虽然精致,但仔细观察,可以看出眼线有些生硬,似乎是在匆忙中完成的。她的美貌和气质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但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毅和专注,仿佛在执行着某种重要的任务。看来那个男人就是香川真思先生。哦,他来亲自迎接我。
两人也注意到了迪厄多内,向前走了几步朝自己挥了挥手。这更加坚定了他的推测。他也向两人走去,伸出了右手。“晚上好,香川真思先生。”两人握了握手,随后相互鞠了一躬。一旁的华人女孩笑了笑,向康拉格点了点头。
“迪厄多内先生,机场风大,而且快下雨了,”香川真思说,“要不要现在就搭乘我们的专车回去?还是说您想在机场四处参观一下?”他在等待迪厄多内的回答。
“我们现在就可以上路回城,”迪厄多内回道,”但我想先预定宾馆,还有我的行李——”
“我的人会把这些事情办妥,”那个中国女人答道,”您看,排队等待的话至少要等一个多小时,比您花在坐飞机上的时间还多。”香川良思听罢也点了点头附和道。
“那就这样吧。”迪厄多内说道。
三人一同向停车场走去。“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李暮凌小姐,这次会谈的安保工作都将由她负责。”上车的时候,香川真思向他介绍道。李暮凌对迪厄多内点了点头,印证了真司的说法。这时,窗外传来了雨点落在窗上的“噼啪”声,果然,下雨了。
坐在前排的李暮凌念道: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在念什么?”康拉格问道。
“一首现代诗,”香川真司回答,“戴望舒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