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西,它看上去像鸭子、走起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
伊莱克特家的餐桌上,身为一家之主的艾米尔,盯着妹妹的双眼说出这句话。
很明显,薇薇安知道些什么,但她就是不说,以乐子人的心态看待这次事件。
晚餐自然是艾米尔准备的,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挺有自信的,简单的食材经过处理烹饪之后看上去秀色可餐。
妹妹酱的脸蛋鼓鼓的,对晚餐大快朵颐当中,看都没看自家老哥一眼,只留下一句嘲讽:
“脑容量不够用了吗?杂鱼老哥。新手村的任务线索都理不清,将来还怎么成为独当一面的圣子?就算我要当谜语人,你管得着吗?”
“嗯.....”
艾米尔没有接话,甚至没有吃晚饭,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皱起眉头,思索着若隐若现的关键点。
不可否认,薇薇安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她小脸一横,眉头一挑,一副摆明了“你自己悟”的态度。虽然不剧透的态度值得称赞,但身为局中人的艾米尔...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说起来...也是这家伙强行给自己灌曼德拉草,自己才勉强躲过艾瑞丝老师的毒手,总感觉这家伙...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她当然不可能说些废话。如果说那句“老不死的家伙”指的是艾瑞丝老师,那么这句忠告...又指的是谁呢?
“鸭子......”
他知道这句谚语背后的含义是对个体身份的定义。
“没错...我从什么时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呢?”
他喃喃自语:
“‘艾米尔就是艾米尔’,如果你没有骗我的话,那么无论我是否转生过、是否残留着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那么我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难道说......”
“艾瑞丝老师......”
“她打算让爱丽丝成为‘自己’?!”
艾米尔像是抓住了重点,他手中的刀叉停在半空,如同醍醐灌顶却又倒吸一口凉气。
薇薇安白了一眼自家老哥,金色的双眼里藏着看戏般的揶揄,随后又默默地吃起晚餐来。
“嘶~难道说...艾瑞丝老师,不打算制造新的肉体...而是直接抢占爱丽丝的躯体!”
“...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此时此刻,艾米尔吃饭的兴致全没了,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眉头紧锁冷汗从他脸上落下。
他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可怕。艾瑞丝的目的是打破封印并且远离亡骸,期间需要复生自己的肉体,但更直接、更迅捷的方式无疑是抢占她人的躯体。
她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爱丽丝、其二是艾米尔。爱丽丝有着过人的魔法天赋、并且很容易操控,艾米尔则是拥有她的“根源”,更是她之前老友和仇人的后代,可以说是仇恨转移的对象了。
但目前看来,艾瑞丝的首选对象还是爱丽丝,要不然...爱丽丝也不会表现得这般性情大变,这可不是什么叛逆期来了,这是爱丽丝正在趋同于艾瑞丝,无论是行动还是想法...都在向艾瑞丝靠拢,但奇怪的是,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爱丽丝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如同往常的青梅竹马似的。
回想起那句“好好照顾爱丽丝”,艾米尔感觉后怕不已...如果艾瑞丝夺舍爱丽丝的假设成立,这句话就是在说好好照顾她自己。
万一以后是披着爱丽丝的皮的艾瑞丝老师上了自己怎么办?
不,现在更应该担心爱丽丝的安危,怎么办?
摆在艾米尔眼前的灾难......已经快要无法挽回了,等到他意识过来,给他留下的反击时间快要不够了。
“既然杂鱼老哥已经悟了,那我就再给你个提示吧。”
薇薇安的偷笑声传入耳中,让艾米尔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家伙...掩面揶揄她家老哥的时候,弯起的眼线简直有够雌小鬼的。
“那句话,可不只是在针对爱丽丝啊。”
“......你是说,爱丽丝也可以影响艾瑞丝?”
艾米尔深吸一口气,立刻察觉到了种种可能!
他之前一位艾瑞丝只不过是表面和善,但现在看来...确实有可能被爱丽丝对自己的态度影响到了。
长久以来,艾瑞丝老师一直都对自家老父亲有好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急不可耐地对自己出手吧...这部分“想上他”的冲动,多半来源于他那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而且这份好感正在蚕食她的冷酷无情、人性的残留就像是星星之火......
如果这种影响是相互的,那么爱丽丝还有救!
不过...让爱丽丝不成熟的意志和巫妖强大的意志较量...这可不是上上策。
“...这被称作‘披甲’,起初是芸芸众生仿效神明并飞升成神的一种秘仪,没想到竟被她劣化之后用作复生。”
“既然是劣化版,那就有破解的方法。神明的意志无可撼动,但若是凡人的意志......你们之间没有质的区别,只是日积月累下的坚韧不拔。所以说,青春版嘛。”
薇薇安风轻云淡地揭晓了答案,竟和艾米尔推测地分毫不差。
毫无疑问,这场故事的主角是爱丽丝,而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好好帮助爱丽丝迎难而上。
现在...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是夜,月黑风高。
中世纪的教堂除了给镇民们布道弥撒用,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能——灵魂的安歇地。
一名身着灰袍的陌生人闯入墓园,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无名之墓前。
瓦灯放在墓碑旁,灰袍人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向无名之墓鞠躬行礼。
神秘人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的可爱脸蛋,黑色的长发与黑夜融为一体,如若这架教会的圣灵“夜主”显圣。
艾米尔拿起铲子,一铲又一铲地掀开墓土——这种危险的掘墓行为,万一被其他镇民看到了,可是要被当做异端绑在火刑架上烤的!
片刻后,铲子挖到了硬物,艾米尔上前蹲下身子,带着手套的双手扒开细密的一层墓土。
一个方方正正的石盒摆在眼前,他扣住盖子打开石盒,里头出现一根苍白的胫骨。
“没错,就是这个。”
艾米尔用准备好的毯子包裹胫骨放回包里,随后盖上石盒的盖子用铲子填上墓土又压了压,再盖上一层杂草灌木,这样一来就没什么违和感了。
他已经挖出了艾瑞丝的亡骸,但今晚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
随着弦月从云层中投下一缕光亮,艾米尔站在再熟悉不过的雪山洞窟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随身携带着一个不起眼的挎包、挎包里装着一块胫骨,那是艾瑞丝老师理应惧怕之物。
“进来吧,好徒儿,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艾瑞丝已经感知到了艾米尔的存在并邀请他进入洞窟内。
艾米尔眼中闪过一缕与虎谋皮的谨慎,艾瑞丝知晓自己的到来...这对他来说并非好消息。
他走进洞窟,随着他深入潮湿阴冷的洞窟,火把照亮他的前路,领着他来到艾瑞丝老师身前。
夜晚的艾瑞丝老师...就像传说中的月神露娜,一头银发即便没有月光的浸染,也不像是凡尘之物般能够触碰。
外表年龄看上去只比爱丽丝大一两岁,五官精致但却透露着一股诡异感,雪白的眉毛和空洞的眼神以及苍白的肌肤,让她看上去就像是病弱的少女。
如此一位美少女站在自己身前...如果她的夺舍对象不是爱丽丝,而是某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那毫无疑问,艾米尔当然不会是这副“无所谓、我会出手”的态度。
不过现在的艾米尔更应该是...“无所谓,我腾不出手”的状态,他确实是被艾瑞丝老师整的没心思弄其他的事了。
“来啦?快让我抱抱,艾米尔~”
艾米尔任凭艾瑞丝抱住自己,并在自己脸上留下一吻,心满意足后,艾瑞丝才松开手放开艾米尔。
他已经习惯了艾瑞丝老师对自己动手动脚,只要不是太过分权当和美少女贴贴了。
“所以...你拿着为师的亡骸找上为师,是为了什么事呢?”
艾瑞丝微笑着歪了歪头,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艾米尔腰间的挎包,明显已经看穿了艾米尔的小九九。
艾米尔的这种举动,先不论动机如何,对艾瑞丝来说都是不择不扣的敌对行为。
“...我知道老师您是巫妖,”
艾米尔咬了咬嘴唇,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我希望您能放过爱丽丝。”
他从兜里拿出那根胫骨,双手捧着胫骨如同奉上圣物般,单膝跪地低着脑袋等待艾瑞丝的回应。
多余的话不必说。这些天相处下来,艾瑞丝也明白爱丽丝是个好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想必艾瑞丝也知道。
“......”
艾瑞丝沉默不言,在艾米尔视线无法触及的死角,巫妖少女正用充满玩味的视线打量着他。
亡骸是巫妖的软肋,艾米尔献上亡骸的举动...即便是旁人看来也非蠢即坏,换个好听点的说法,过于天真或者别有用心。
究竟是哪种,艾瑞丝自有判断,或许两种都有可能。
“你真的很在意爱丽丝呢,艾米尔。”
艾瑞丝坐在石椅上娓娓道来: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但你比他更在意自己身边的人,很好、很好。”
“你有这份心意也很好,那你就亲手为我毁掉它吧。你也知道巫妖无法毁掉自己的亡骸,但他人可以。”
“我明白了。”
艾米尔起身,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对准放在石桌上的胫骨猛击。
砰。
胫骨断成两截,让注视着这一切的艾瑞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乖徒儿,做的好!你做的好啊!”
“那...爱丽丝......”
“放心吧,爱丽丝还会是你认识的那个爱丽丝,你要知道...无论是为师我,还是爱丽丝,对你都喜欢得很呢。”
“......”
听着艾瑞丝凑近自己耳旁如此说到,艾米尔的一颗心顿时凉到了极点。
“可......”
“好了,你不用说了,再说下去就别怪为师不念及师徒情分了。”
艾瑞丝坐在石凳上冲着他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就陪我好好喝上一壶如何?”
“...全听老师的。”
艾瑞丝替他倒了杯酒,在这个15岁就算成年的国家,他喝酒也不算违法。
艾瑞丝自顾自地喝下蜜酒,脸色微红的少女爽快地长吁一口气。
“...听我一句劝,艾米尔。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是个好苗子,我也不忍心把你毁了。”
“你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谁都好,我能当你心中完美的师傅,你也能继续和你那小女友谈感情。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没办法的事情太多了。”
“......”
艾瑞丝看着抿着蜜酒一言不发的艾米尔,她笑着揉了揉乖徒儿的脑袋:
“你既然知道我是巫妖,那也应该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往事对吧?”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但有一件事,我敢说你,不、就连你的父亲也不知道。”
艾瑞丝缓缓放下酒杯,注视着艾米尔的双眼,如若看着另一个人。
“你那股倔强劲和他很像,但又不完全像...那个老小子,一直坚信自己是什么伟大的救世主,对世人怀有无差别的爱,但你不同,你只在意自己身边的人。”
“...我没法做到像老爹那样胸襟广阔,或许是他年纪大了看得开了...之类的吧。”
“胸襟广阔...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没说错。”
艾瑞丝哈哈大笑,笑的太过畅快,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要不然...怎么会放过我这种祸端呢?说到底,还是心慈手软,完全有能力解决我这个大麻烦,却看在以前共事的份上下不去手。”
“唉,那个老小子竟然也会善终,有你这么一个大孝子送终...说实话,我还以为他会死在哪家仇人手里呢。”
艾米尔忍不住追问:
“所以说...当年老师为什么还会选择回来呢?并且和老爹发生了冲突,还殃及鱼池导致了不少无辜人遭殃。”
“......”
说到这事,艾瑞丝喝起了闷酒。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好汉也抵不过风沙岁月。
这事要搁艾米尔老爹还在世的时候提,那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现在他老爹也没了,有些话再不说...就算不会带到土里,也要闷在艾瑞丝心底一辈子。
至少她现在说出来还有个人听。
“...那时的我,刚从人类蜕变为巫妖,就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想要个答案。”
“在他眼里,到底是泛泛之交的镇民重要,还是我这种有着生死与共的挚友重要。如果他不管那件事,镇民们都将安全返回家中,但那老小子偏偏就爱管闲事......”
“明明我都向他分享永生的秘密了,那是比爱情、婚姻、家庭更为重要的东西,想想看啊,如这般长生不老,坐看云起、行到水穷,我们两可以永远就这样走下去,可他呢...说什么已经累了,已经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信仰了。”
“他以为我不理解他口中的信仰是什么,不理解信仰对他这种人的含义......可他也应该有第二次选择的余地啊!他已经为教会工作了一辈子了!不娶妻、不生子,难道就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上哪怕短暂的平凡生活呢?”
“......”
艾米尔见艾瑞丝老师又喝起了闷酒,他不无担心地问道:
“所以...老师您是爱着老爹的对吗?”
“如果我还是人类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但现在...我走上了这条路,就意味着我和生而为人时期的想法大相径庭了。”
她放下酒杯长吁一口气:
“如今值得让我挂念的东西...已经没有多少了啊。就算离开这里的话,也只是在追求超凡的智识而已,不过...探寻智慧的道路是无穷无尽的。”
“......”
“对以往的祭奠就到此为止吧。听好了,艾米尔,我眼里你并非他的替代品。但你也和他一样,拥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只是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我会的,老师。”
艾米尔起身向她辞别,不过这句“老师”确实真心实意。
除了野心之外,艾瑞丝老师无愧为人师,她甚至愿意揭开旧日的伤疤给艾米尔看,这份勇气弥足珍贵。
也许...他也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老爹在能够杀死艾瑞丝的情况下,也只是将艾瑞丝老师封印了,而自己连正面对抗艾瑞丝的把握都没有就想着打死打活...未免有些戾气过重了。
如果可以的话,无论是爱丽丝...亦或是艾瑞丝,他都不想放弃。
有什么方法能让艾瑞丝老师放弃夺舍爱丽丝的想法呢?以她如今的力量...根本不需要肉体这种东西吧?
如果只是为了打破封印...取回自由呢?
再说了,曾经能和老爹成为挚友的人...绝对不是什么人品过不去的家伙。
艾米尔相信老爹的判断,同时这也是他的判断。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一路顺风,艾米尔。”
“晚安,艾瑞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