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丽丝挣扎着从岩壁上挣脱，捂住胸口躬起身体大口喘息，鲜血从她的额头淌下，火辣辣的刺痛感侵蚀了她的半张脸。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艾瑞丝就对她出手了。这里的地下空间是大巫妖的主场，地下暗河的穹顶幽暗深沉，沿着岩壁生长的荧光菇撑起了一片夜空，“繁星”照耀之下，爱丽丝勉强能看清不远。
巫妖和吸血鬼一样同为夜行生物，虽然她们也能在日光中活动，但在夜间...或者说没有自然光的环境里，她们的秘法能够得到极大的增强。
这也是为何艾瑞丝要更变战斗场地，让本就幽暗的洞窟下沉到愈发深邃的地下暗河里。
诚如艾瑞丝所言，这种级别的战斗对爱丽丝来说还是太早了。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论人生阅历和战斗经验，对比多智近妖的艾瑞丝来说完全不够看。
圣光在她手中凝聚，在大巫妖留下的片刻喘息时间里。爱丽丝使用祷告治愈伤口，而这足以令艾瑞丝感到不解，为何爱丽丝一夜之间学会了这些祷告。
艾瑞丝不是没见过圣职人员使用祷告，但通常来说只有信仰坚定的圣徒才有资格使用祷告，难道...爱丽丝只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如同狂信徒般热忱？
不，这都无所谓，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困惑罢了。
而当爱丽丝再次目睹艾瑞丝时，大巫妖已经以战时姿态认真应对爱丽丝这个威胁。
满是金属利刺如同荆棘般的皇冠深入皮肉，鲜血殷红黏稠蠕动、附着灰白长发时跃动升腾，似如一团有着生命的血焰，在发梢的末端汇聚，凝成一团稠血滴落，没入水中的血渍恰似一根根枯死的红色败枝，以艾瑞丝脚下为中心向暗河四周蔓延。
随着这些血刺的扩散，爱丽丝有种错觉...整个地下暗河活了过来。耳旁回荡着的声响并非水流潺潺，那狂躁的心跳声令她血脉喷张，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捏住了心脏，身体本能地挣扎着理智让她赶紧离开此地。
然而，如此强大的巫妖却被锁链束缚着。残破的锁链镣铐就像是某种封印的残余，拴着她的脖子和四肢，黯淡的禁制符文不再亮起，显然是早已失去了束缚巫妖的作用。
惨白披肩连接的披风四分五裂，只剩下碎布般的残骸，黑色的连体夜行衣上点缀着犹如渡鸦羽毛般的装饰纹路，束腰礼服上烙印着金属薄片镶嵌而成的铭文，高筒靴膝盖以及长筒手套关节处皆有金属防护，长裙也将她最后的一丝肌肤遮了个严实。
她手持方才见过的漆黑巨镰，一只硕大的渡鸦站在护肩上凝视着爱丽丝。
渡鸦唤道：“奈文摩尔、奈文摩尔。”
喧嚣不止、嘈杂难安，诡诞怪异的渡鸦双眼猩红，而从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爱丽丝，竟和艾瑞丝有着同一张脸。
爱丽丝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她的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在此刻在艾瑞丝居高临下的视线中...她有种被死神盯上的错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算她只是跟随艾瑞丝学了一个多月的魔法，她也能感受到此刻的艾瑞丝所掌握的力量绝非如今的自己能够抗衡。
爱丽丝已经收起了曾今天真的想法。她虽然没和他人战斗过，但长期狩猎的经验告诉她...就算是野兽也不会对自己的敌人仁慈。
也许是出于玩弄虫子般的恶趣味，既然艾瑞丝给了自己机会，那她就绝不可能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祷告术对不死者来说具有克制作用，但眼下实力差距过于巨大，艾米尔教她的祷告术也只能勉强让她自保而已。
爱丽丝将猎弓收回身后，而这一举动被艾瑞丝解读成了投降：
“...终于想明白了？”
“......”
爱丽丝却是不言，她跪倒在艾瑞丝跟前，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
艾瑞丝略感诧异地看着她，脚下的血棘收敛了许多：
“哦？你还有这份悔意？”
“...艾瑞丝老师，这是我叫您最后一声‘老师’。”
爱丽丝的脑袋磕在玛娜强化的水面上，顿时头破血流狼狈不已，但此时少女眼中写满了决然。
艾瑞丝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方才舒缓的神情又冰冷下来。
“艾米尔对我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想是‘为母’吧，就算您再怎么不坏好心，但您教会了我魔法、让我看见另一种可能性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此前，在我眼中，您无愧为师。”
“这三个响头，一为知遇惜才、二为敦敦赐教、三为明心见性...是您让我知道了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原以为和您说的一样，拥有权力拥有一切，但我若是在追寻权力的途中，亲眼看着他与我渐行渐远...这无疑是本末倒置。”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比起遥不可及的天使降临人间，我早已习惯在他身边当个亦步亦趋的青梅竹马。”
“...你想说什么？”
艾瑞丝的语气逐渐恼怒。
毫无疑问，爱丽丝的举动就是打她的脸，将她一直以来信奉的权力至上理论贬的一文不值。
这是强横的大巫妖难以承认的事实。两种价值观的相撞，令她回想起了暂且年幼的自己，曾几何时，她也如同爱丽丝这般，但她却选择成为了如今的自己，而对于爱丽丝走上的这条路......无疑是对她的权威、权力的亵渎。
爱丽丝缓缓掏出一根挂坠，那是艾米尔的教会标徽、准确来说是六圣灵之一的“夜主”标徽——一颗光芒如同活物般扭曲的星辰。
“......”
艾瑞丝看见这根挂坠，脸色顿时阴沉至极。
她又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挂坠是什么，当初把自己封印在这里的家伙...也挂着和这一模一样的吊坠。
看见爱丽丝掏出夜主挂坠，就像是在说...她的失败已经是命中注定了。
“找死！”
艾瑞丝恼火至极，巨镰凭空一划，夜主挂坠顿时四分五裂。
两人之间的距离眨眼消失，镰刃勾住爱丽丝的脖子，只要稍微一用力，爱丽丝立马身首分离。
然而事实却是，艾瑞丝又停手了。
“...你果然无法杀掉我，毕竟我是你的命匣和亡骸，一旦杀掉我就等同于毁灭自己，而且你也杀不掉我，不是吗。”
事已至此，爱丽丝又怎么看不出艾瑞丝的手下留情另有原因。
艾瑞丝冷哼一声：
“天真。那又如何？让你生不如死还是能做到的。”
“今日的筹备，我准备了三年！三年！！天天盼着那老小子赶紧去死，整日与野兽的血肉灵魂为伴，为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镰刃轻轻划过爱丽丝的脖子，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随着艾瑞丝再次竖起巨镰，她脚下的血棘蔓延至四面八方，地下暗河的空间里顿时亮起血色的光亮。
爱丽丝环顾四周倒吸一口凉气，这血色的光亮有强有弱、强的是那些巨型灵魂石散发的强光，弱的则是那些小型灵魂石的荧光，整个地下暗河的岩壁上布满了这种血色的晶体！
“我的确杀不了你，亡骸和命匣的结合，也足以让我虚弱至极，但这些灵魂石！这些来自血肉与灵魂的力量！足以将你折磨到彻底崩溃！！”
爱丽丝却不理会艾瑞丝的歇斯底里，她单膝跪地做祈祷状，尽管夜主挂坠已经碎裂，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已经归信夜主的事实。
“很好、很好！”
艾瑞丝怒极反笑，只因她在爱丽丝身上见到了老神父的影子。
在不杀死目标的情况下折磨目标，这事她再拿手不过了...毕竟她当初研习死灵术时可没有少折磨罪人。
一旦爱丽丝的精神崩溃，到时候这副躯体还是她的所有物！
她硬生生地掰断棘刺皇冠上的铁刺，满手鲜血地朝着爱丽丝掷去。那铁刺在途中不断分裂，一化为二、二分为四，眼看就要扎入爱丽丝的胸口......
叮！
金铁碰撞，铁刺在即将刺穿爱丽丝胸膛的那一霎，被锋利的骨刃挡了下来。
爱丽丝身前的暗河急旋，在逆时针旋转的漩涡的中心，一只拿着骨刃的枯手缓缓升起，在血色的灵魂石荧光下，骨瘦如柴的干尸身披甲胄，挡在了爱丽丝跟前。
“帕特博尔！？”
呼唤干尸之名的人并非爱丽丝，而是言语中满是惊愕的艾瑞丝。
那干尸在完全现身后，朝着起身的爱丽丝伸出獠牙，爱丽丝将血肉尚在的右手递送给她，干尸就这样啃咬手臂喝起了血。
“你...究竟做了什么？！”
艾瑞丝现在才意识到，爱丽丝并非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眼前的少女不再是能够随意欺骗的孩子，现如今的爱丽丝已经能在双方的博弈中占据一定的主动权了。
因为她了解艾瑞丝的动机和目的，也了解自身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她们之间的矛盾...可以被淡化，但同样可以升级到你死我活的冲突。
趁着帕特博尔啃食血肉的这阵子，爱丽丝强忍着疼痛浑身颤抖地向艾瑞丝说道：
“...根源。”
简短的两个字，却道明了两人关系的复杂性。
根源是基于“魔法”的再创作，是艾瑞丝的得意作品，也是她将自己多年以来的智识融为一体的产物，更是...唯一的、仅此的通向“升格成圣”的道路。
是的，如今的爱丽丝已经不能算是艾瑞卡·奥利弗了，她的灵魂掺杂了别的东西、她的精神融入了艾瑞丝的亡骸，她就是艾瑞丝在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艾瑞丝的“夺舍“不过是劣化版的披甲成神而已，她的披甲对象是她自己——无论是言行还是想法，亦或是她所掌握的能力，爱丽丝都会越来越接近她，而她也会越来越接近爱丽丝。
这是一个双向奔赴过程。不像真正的披甲成神，只有凡人向神靠拢的份，没有神明向凡人靠拢的例子。
艾瑞丝说过，相较尽善尽美，她在爱丽丝身上追求的是“及格分数”，但很显然...她错估了爱丽丝作为问题的难度，以至于她是否能拿到这个及格分...也成了问题。
干尸帕特博尔身上的血肉开始鼓胀红润，稍歇片刻，当她从爱丽丝手上松嘴时，一名身披甲胄的黑骑士少女正如同侍从般站在爱丽丝身旁。
“帕特博尔！”
艾瑞丝的声音里满是愠怒，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忠心耿耿的死灵骑士会背叛自己。
“...薇尔莉特。好久不见。”
死灵骑士显然保留有自我意识，这是艾瑞丝的契约死灵，和那些随手唤来的枯骨杂兵不同，帕特博尔的实力...尤其是近身后的战斗力，甚至让艾瑞丝都感觉棘手。
“回去！”
“...抱歉，做不到。”
白发单马尾的死灵骑士摇了摇头：
“现在的你和这位小姑娘没什么区别，都是我需要守护的对象。”
“...我无法放任你伤害她，但也不会对你出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死灵骑士帕特博尔盘膝坐在了河面上，手中的骨刃大剑横放在身上，俨然一副爱丽丝的忠实守卫的模样。
在闭目养神之前，死灵骑士瞥了眼艾瑞丝，还有意无意地说了句：
“快点做出决定吧，要么和平共处、要么你死我活，但不是肉体上的较量。”
“好！你要插手是吧！我倒要看看这小丫头片子有多少玛娜，又能支撑你多久！”
“......”
帕特博尔闭口不言，但对于两人的动向，哪怕不用看都能感受到...这并非她感知能力高超，而是她与这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现在，艾瑞丝对爱丽丝动武是动不成了，肉体上的折磨可免，但精神上的折磨可没有免死金牌。
黑雾自艾瑞丝的长裙下涌出，而这一次，即便爱丽丝用祷告术引来圣光也无法驱逐这实质的黑暗......
很快，这些凝实的黑雾占满了地下空间，而爱丽丝也只得呼吸这些古怪的黑色气息，她的脑袋就像是服下特殊汤剂那般又开始传来阵阵晕眩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