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壁家的小宋，死了。”
我刚睁开眼，听到奶奶的话，顿时清醒，睡意全无。之后我连忙起身，侧过头望着奶奶。奶奶身边站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泪眼朦胧的看着我。那红肿的眼眸一眨一眨的，仿佛哭了很久很久。
她叫吴恩暖，是奶奶口中小宋的表妹。而小宋，是我们的邻居，名叫宋淼淼。
“姐姐跳楼自杀了，外面全都是警察叔叔。”
我赶紧下床，飞快地跑到窗边，看到马路上围着一群人。空中小雪细如沙粒，在寒风里缓缓降落。马路上一片纯白，唯有一块深灰色的布下沾满鲜红色的血迹。浓浓的雾气遮住了一切的真相，谁人都不知道宋淼淼是怎么死的，是为什么死的。
想起昨天晚上宋淼淼还在对我微笑，顿时头晕目眩，记忆化成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
奶奶松开吴恩暖的手，急忙的转身去开门。紧接着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在清嗓子。
“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科，想要来调查一些事情。”
“叔叔，不好了，是警察来了。”
吴恩暖略微沙哑的嗓音环绕在我的耳畔，接着门外的女人开口问：“不好意思，请问您家里还有人在吗？”
“有的，有的，警察小姐，快快进来。唐瀚！警察来了！”
我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随后点燃。听着门外的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阵淡雅的香水味肆意的钻入我的鼻腔。身边的吴恩暖十分乖巧的开口说：“警察姐姐好。”
“小姑娘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的，想要来调查一些事情。”
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声音突然停止。我吸了一口烟，接着转过头去。透过烟雾，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一个短发女警官，飒爽的站在我卧室的门口，对我点点头，露出职业性的假笑。她的身后站着一位魁梧的男士，穿着警官服，戴着白色手套。而这位短发女警官则是穿着卡其色的大衣，左胸前挂着一个牌子。
我当然明白，这种不穿警服的警察，应该非常厉害。
我的手微微的颤了一下，她的眼神瞬间投了过来，笑容丝毫未减。
2
“请坐吧，女士。”
我伸出手示意女警官坐在沙发上，女警官微微的点点头，之后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整理着短发。
吴恩暖站在我的旁边，神情低落的说：“警察姐姐，叔叔不是坏人。”
“我知道。”
女警官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冲着吴恩暖说了一句，之后对我笑了一下，说：“不是你的女儿啊？”
“当然不是。她叫吴恩暖，今年十岁。”
“那你呢？”
她非常“自然”的就把话头转到了我这边，我不知为何的顿时哑口无言，随后眨了眨眼。钟表上的秒针动了三下之后，我才缓缓的说：“我叫唐瀚，二十六岁。”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对吧？”
“和楼下的死者有关。”
“死者的大衣兜里有一个钱包，身份证上显示，死者名叫宋淼淼，二十二岁。周围的人说，她就住在旁边，你们两家是邻居。”
“没错，这位是她的表妹。”
我说完之后，女警官冲着吴恩暖眯了眯眼睛，像是找到宝了一样，接着说：“小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你姐姐最近有什么异常？就是……你姐姐最近有没有因为什么事情然后心情不好？”
她说出“异常”的时候，吴恩暖微微的皱了皱眉，所以她连忙换了一种方式问。同时她的语气也尽量变得更加柔和，姿态放的更低。
“姐姐……最近总是有时候哭有时候笑。但是之前笑的会更多，现在哭的会更多。”
听到这句话后，女警官和站在身后的男警官交换了眼神，接着她点了点头，说：“唐先生，请问您和宋女士，是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老奶奶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了女警官面前，笑着说：“两位喝一点吧，热乎的。外面天气太冷了，喝点驱驱寒。”
“谢谢奶奶。”
女警官点头微笑，之后举起咖啡杯轻轻的吹着热气。她手握咖啡杯的姿势有点独特，食指和小拇指故意翘起，仅用中指和大拇指捏住杯耳，无名指则是收进手心里。看她喝一口咖啡，我都觉得像是在喝金子一样珍贵。而身后的男警官俯下身子，用宽大的左手直接握住杯壁，之后挺直身板，吹着热气，喝了一大口。
等到女警官慢悠悠的放下咖啡杯后，我这才开口：“宋淼淼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人都是在汉堡店打工。她是大四学生，赶上实习期又不想出去找工作，所以就好像一直都在这里打工，顺便照顾吴恩暖。她的父亲病逝，母亲改嫁不认她，所以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小孩子吴恩暖是宋淼淼姑姑家的孩子，哎，你妈妈去哪里了？”
我问了一嘴，吴恩暖连忙拉下脸来，说：“妈妈说过年才能回来。”
“啊，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眼看着女警官眼神一变，突然心头一紧，努力的回想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听你的话，好像你和宋淼淼不是很熟悉了？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刚认识……不到半年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喝咖啡的这二位对我开始警惕了。
3
“认识了不到半年？”
“是的。”我点点头，继续说，“其实应该是她们与我奶奶很熟。我才回来半年不到，所以有些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方便问一下您的工作吗？”
女警官问完之后，掏出记事本和笔。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现在是在汉堡店打工，抱歉我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
“我是问之前。您是从哪里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从绍兴来的，之前只是一个网络写手。”
女警官的笔停了一下，随后她抬起头，歪着脑袋问：“一个人吗？”
“对不起，什么？”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眼看着她把记事本放在大腿上，之后整理了一下短发，继续说：“我是说，您之前在绍兴是一个人住么？”
“不是，我还有一个前女……不对，我还有一个女友。我们分手之后，我就飞回来了，然后她又追过来了，然后我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我解释的乱七八糟，但这就是实情。女警官微微的皱了皱眉，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
“网络写手，您有什么作品吗？”
“有，但都没有上架，也没什么人看……”
“那也就是说您一直都没什么收入了，对吧？”
“对。”我没有否认。
“您的前女……您的女友，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中学的化学老师。”
“她现在在这里吗？我是问，她现在是在市里吗？还是已经走了？”
我迟疑了一下，随后开口说：“不好意思，她不在。”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兴高采烈的走进了我家的门口，笑着说：“唐瀚，吃饭啦。”
一时间，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我的心跳声突然加速，仿佛对面的女警官也听得一清二楚。秒针每跳一次，声音就清脆响亮的传进我耳朵里一次。吴恩暖的柔软小手一直抠着我的手心，掐的时候有点疼，不掐的时候还有点痒。
“这位是……”
女人拎着两袋早点，疑惑不解的问我。我还没有打算开口，结果女警官倒是先站起来了。
“您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的，我叫罗芸。”
“警，察？”
两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之后，和她手里的两袋早点一起掉落在地。
我猛的咽了咽口水，心头一紧。
4
这个拎早点过来的女人，叫元欣，是我的前女友，然后我们昨天晚上复合了。
雪花飞舞的夜晚，我们两个人慢慢靠近，那些过去的记忆在此时化成剪不断的深情，于寒风之中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就像是冰雪融化，温暖如初。
“唐瀚，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不要问我，只要你想，那我们当然就可以。”
“我想！我做梦都想。”
她贴在我耳边一直呼着热气，泪水蹭到我的脸颊时就像是一粒冰渣。
“那你不要害宋淼淼了，好不好？”
我轻声的说完，温热的元欣顿时推开了我。她泪如决堤，猛吸了一下鼻涕，之后说：“你想重新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我的语气坚定，“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会变得更好的，是因为我留恋过去，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在说谎。
这是她看不出来的。因为我在尽力掩饰我自己，不想让她做傻事。我算是有一些表演功底，尽量的做到不露痕迹。而她现在完全的被感情冲昏头脑，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她需要的是我的全部，她需要的是我答应她，爱她。否则的话，她会杀死宋淼淼的。
过去的我一直觉得，复合就如同做梦一样，绝对是无比美好的。我有无数个夜晚烂醉，我有无数个夜晚祈祷能够和元欣破镜重圆，每一次躲在被子里泪流满面，悲伤的声音永远藏在舌根底下，尽量的克制自己不要发出。爱意高高挂起，思念碎落满地，这一切都触不可及。
后来，我就不再期盼复合了。甚至我觉得这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她实在是疯了。
“如果你想要她活着，那你最好就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对了，我除了给你的那一小瓶砒霜之外，我自己这边还有。你要是不怕她死，那好啊，那我们大家一起死吧。唐瀚，我有的是办法搞到这个。你不答应我，你别后悔啊。”
“唐瀚，砒霜是甜的，你知道的吧？要不要尝尝？其实我要是放在西红柿上面，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的，对不对？她是不是最喜欢把西红柿切好，之后撒上白糖了？”
“今晚我要见你。”
“你又不来找我是不是？那好，那我去找你好了。”
“唐瀚，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以前怎么不给我煮饭吃？！”
“你真就那么喜欢她么？”
我的手机每天都能收到她各种各样的威胁消息。有时候我从卧室的窗户向下看，看到她缩着身子顿在雪堆旁边，颤巍巍的打字时，突然想起来我刚来这里时宿醉的每个夜晚，嘴里面一遍一遍的念着元欣的名字。那时候我是如何的痛彻心扉，现在我就如何的痛快淋漓。
同时也对拿宋淼淼当挡箭牌的这件事感觉有点过意不去，结果今天早晨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我轻轻的眨了一下眼，随后扭过头看向了元欣，开口说：“宋淼淼，死了。”
“死了！”她惊讶的喊出了声，“那等一下，刚才门外一群人围着的，难不成就是——”
“是这样的。”
罗警官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看我的眼神变得严厉，似乎是等着我交代什么。毕竟刚才，我说元欣她不在市里，而就在这句话说完没几秒钟，元欣就拎着两袋早点进了我家。这件事我必须要有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就算是欺骗警察，说不定还会被带到警局里喝茶。
我这人最烦喝茶，如果能请我喝可乐就好了。
“那个……我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
我揉了揉太阳穴，偷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元欣。元欣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似乎有些慌张。
原本宋淼淼被认定为自杀，但或许在我接下来的解释里，会让这个没有穿警服的警官小姐认为有他杀的可能性。怎么办，偏偏元欣给我发了那么多威胁的信息，到现在我还没有删除，说不定就成为了警察眼里的作案动机。
“没关系的，唐先生。我们呢，也只是了解一下宋淼淼的情况，最后再写一份系统的报告，交上去就可以完成了。”
“我那个刚睡醒，有点迷迷糊糊……”
“没关系，要不您喝点咖啡提提神？古人不是说过吗，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的脑子是最清醒的，一定会把话说明白的。如果您说不明白的话，那我就只能……请您回去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咖啡杯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抿了抿嘴，觉得她是在对我开玩笑。尤其是白色的杯壁上，她的口红印还清晰可见。
这让我怎么喝？如果元欣看到我喝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做傻事？
想到这里，我偷偷的瞄了身边的元欣一眼，只见她眼神扑朔，双手捏在一起，似乎有些慌张。
窗外寒风呼啸，空中迷雾茫茫，如细沙般的雪肆意飞扬，真相不知去了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