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是会被束缚的。
我和元欣的确是走到了快要分手的关头。
她是区里一所中学的化学老师,而我则是每天坐在家里,对着电脑发愁。我想过要当编剧,但苦熬几天的稿子投出去后就杳无音讯,一等就是几个月,迟迟没有消息。我同时也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平台写轻小说,还要模仿着日本轻小说的文风,连名字都要从张三李四变成松下田中。一个月下来只有一点点微薄的签约费,甚至那都不算是收入,连电费都交不起。
晚上大汗淋漓的迅速吸光一碗泡面,然后点一支烟坐在厨房旁边的椅子上,窗户打开,街道上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是我一个夏天唯一的消暑方式。
元欣每天到家是七点半,准时准点,分秒不差。她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十分响亮,在安静的走廊里,仿佛是发出抗议一样,一步一步的走进家门。
“回来了。”
“恩。”
她对我很冷淡,脱掉高跟鞋之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接着就直接走进卧房里,关上了门。
我们没有结婚,相恋五年。大学的时候生活一切美满,彼此之间相望一眼便满是爱意。我爱她无数个春夏秋冬里的婀娜多姿,清风吹来的时候,她会对我温柔一笑。
而现在,她好像不是那么的爱我了。
以前换衣服的时候还会害羞的看我一眼,接着警告我不许偷看。现在她直接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子,关上门,声音也很响,一遍遍的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们很少吵架,基本上都是靠破坏地球的方式来向对方示威。
她一般是在学校的食堂吃过晚饭之后再回来,因为她不想忙碌一天再回家做。而我只会泡面,她跟我吃两天就说不吃了。在学校吃饭,她可以用职工卡,吃的又好又便宜。我吃过几次,后来被她一顿数落,导致我现在也就不敢拿了。
“这个月就给你五百块了,你还有三百的签约钱,够花了。”
元欣走了出来,将五张红红的票子放在了我的面前。她已经换好了睡衣,一套粉色的小斑点,和刚才的衬衫短裙完全不同。此刻我们两个相互对视,就像是两座冰山屹立不倒。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让她这颗冰融化掉,但或许永远都不能了。
“我大男人一个月八百块,有点多,我就管你借二百,剩下三百你拿走。”
“你说的,借。”
她也是不客气,直接把我交出去的三百块拿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之后转身回屋。
“对,我说的,借。”
“唐瀚,你要不然就把烟戒了吧。”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关上了门。“砰”的一声,就像是我们对话的终止音。
我没有继续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在想手里这五百块能干些什么。总不能真的去戒烟,但仔细想想戒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剩下一笔钱。可是省钱又能做什么?只能证明我是个省钱小能手,又不能证明我的价值。
写不出东西来,对于我这个身份来说,我就是个废物。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浪费生命,一天接着一天的被荒废掉。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靠写作来实现我的财富自由,我也不知道未来的有一天我能不能写出一个完整且像样的故事来,不会被编辑一遍遍的拒掉。然而就在我这般想着的时候,元欣又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眼眶是湿的,脸色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回想了一下刚才我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岔子。我正要打算开口问,结果她突然坐到了我的对面,气的用水杯砸了一下桌子。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真的是被吓了一跳。
她气鼓鼓的看着我:“唐瀚,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我……你放心,我这回一定堂堂正正地赚笔钱让你看看。明天我就攒出来一个稿子,然后找个平台投稿。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有钱了。这回这个故事可牛逼了,古风赘婿流,全程高能,爽点满满——”
我好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似乎变得让她更加恼火。
“又是再过几天?你是不是说过要娶我?你拿什么娶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内心,说:“我娶你,我当然娶你。等这个本子过了,我不就有钱了?”
“几千?几百?我元欣嫁给你,就这么一文不值是吗?”
她说到这里,情绪激动地一直拍桌子。她双眼红肿,像是对我极其失望。
“怎么可能呢……”
“那好,那我今天也实话告诉你。”元欣擦了擦眼角,接着仿佛是要把一切事情都摊牌了一样,把手机打开,亮在了我的面前,“我被骚扰了,你管不管?”
骚扰……
我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元欣。或许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久,都忘记了当初我喜欢她是因为她的漂亮。乌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曼妙的身材,说话时一嗲一嗲的可爱劲儿。
“这人刚离婚,有个女儿。他挺照顾我,也喜欢我。我已经拒绝他很多次了。今天他坐在我旁边摸我腿的时候,我拒绝了一次,但是第二次我发现我好像拒绝不了他了。然后我起身了,我走了。下一次呢?你能不能让我有点信心,能不能让我有底气拒绝他。”
“这人谁啊?”
我强装镇定,没有看他们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用火机点燃。事实上我是不敢看,因为我知道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是有多么大的魔力。我也写过无数段那种对话,但从未想过在现实里,竟然真的有一天有个人对我的女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还在保持冷静,之后开始重新思考起来,认为元欣应该不太可能做别人的后妈,也不太可能喜欢老男人。这种事情只能算是给我敲响警钟,告诉我要努力写作,争取赚笔钱来风风光光的娶她。今天还只是听起来生活较为稳定的男人来骚扰她,但明天呢?明天说不定就会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优秀的男人,那人会用他无限的魅力追求她的。
我们之间没有结婚,不是合法夫妻。所以我们之间未知的可能性简直太大了。
“我的领导,主任。”
我迟疑了片刻,不知为何的脱口而出:“元欣,你想过要去给别的孩子当后妈?”
话音刚落,元欣的瞳孔里闪过震惊的光芒。她似乎很意外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实际上我也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元欣和我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内心就像是被揪住一般,然后整个人都会变得非常敏感,且充满敌意,说些自讨没趣的话,让整个氛围僵住。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自卑,滋生出最没用的自尊心。
2.
“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元欣愤怒至极,我知道是祸从我口出。一直以来,我都因为我创作上的失败而对一切都忍气吞声,但我现在累了。想要让元欣刮目相看,比登天还难。明明地上就有简单的事情可以征服她,我为什么一定要上天揽月呢?
“不用说了。”
我抬起了头,缓缓地看着她,接着咧嘴一笑。
现在我和她完全就是鲜明的对比。她的眼眸里挂着沉重的泪滴,盛满了无尽的失望;而我只是在笑,试图用笑来掩饰所有的无奈。但其实我们谁都知道,这场以爱为名的氛围,就快要撑不住了。
我把烟蒂捻进烟灰缸里,又掏出一支,点燃。
烟雾在我和她之间环绕,让我不禁回想起刚搬进出租屋的那段夏夜。身边就连蚊虫都在热恋,万宝路的烟味弥漫在我们之间,她微微的皱着鼻子,依偎在我的身边,学着我夹起香烟。她假装吸了一口,接着冲我吐气,样子可爱至极。
我原本以为这就是永远。
此刻她这般失落的望着我,让我的内心里忽然诞生一个坚定的声音:不能再拖着了。对,我不想再当废物了——
“元欣,你嫁给我吧。”
……
空气在我的话音落地后二次凝固,元欣的神情像是惊诧至极,两颗泪珠划过她精致的脸颊,接着掉在碎落满地的水杯上,不声不响的绽放成无色的花,可惜转瞬的枯萎。
我继续淡定地抽烟,屋里满是烟气。
“你拿什么嫁……”
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嫁给我吧。”
“唐瀚,你简直不可理喻!”
“嫁给我吧。这样你就不会苦恼了,也会坚定的拒绝别人。”
我用嘴角上扬的方式来收缩眼角,尽可能的避免眼泪不经意地流出来。这或许在她看来,我笑的越来越灿烂。
现在我的情绪太激动,脑海里的思绪仿佛在屋内肆意飞扬,我抓都抓不住。声音像是在耳后回荡,这种感觉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很奇妙。
“别说了,分手吧。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要分手,我说嫁给我。”
“你搬出去吧,我平时上下班很累了,而且我也没有钱再租房子了。”
“嫁给我吧。”
“要不你回老家吧,唐瀚。至少那边你还能住,说不定你还能在那边有点什么灵感。”
“嫁给我。”
“唐瀚,以后你可要好好生活,这是一千块,你拿走。电脑我还要办公用,要不然你把平板拿走。”
“嫁给我!嫁给我!”
我近乎是咆哮,笑容早就消失不见,眼泪也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画面让我日后回想起来会非常的没有面子,但现在的我已经是不管不顾了。如果今晚没有得出一个结果,那么天亮之后我们一定会天各一方。
我说真的,没有她,我好像活不下去了。
“对不起。”
她捂着嘴连忙起身,转身回屋的动作就像是仓皇而逃。我用力的砸了一下桌子,桌子没碎,我的手骨感觉快要裂开,同时我和元欣之间的爱情,就像是被彻底击碎了一样。
泡面碗滚到沙发里,汤流了一地。水杯散落的残渣随处可见,元欣掉在地上的泪水却消失踪迹。
我蹲在饭桌旁边,听着里屋偶尔的抽泣声,心就像是被捏紧了一样,随时都会爆裂。
心碎的声音,从来都不是一声急促,而是断断续续。
呜呜呜呜……
我看得很清楚,我们之间终究是会散的。
……
“我走了,元欣。”
我站在卧室的门口,原本想要敲门,但又害怕会吵醒她。
她的睡眠很轻,以前我只要一翻身她就会醒,之后会用左臂紧紧的锁着我的脖子,像是担心我会偷偷离开。
而现在,我真的是要离开了。
我想偷偷走,又想让她知道我离开。有些期待是藏不住的,就像此刻,我故意的在门口徘徊,一遍遍的绑着鞋带,一遍遍的起身又坐下。我在期待,期待她回心转意,期待她推开房门,期待她眼眶湿润的朝我跑来,期待她紧紧抱着我说留下来吧。
但是人们都说,降低期待,减少依赖。所以元欣应该永远不会出来,永远不会回应我的期待。
既然如此,那她会不会和我一样,一宿没睡,等到现在?
“粥给你煮好了,衣服给你烫好了。如果你要想我,记得一定要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我会买最快的一次航班回来的。”
话毕,转身,擦泪,推门,离开。
门口对面的窗户,送来过无数个从前的夕阳和月亮。每天傍晚,总有一个疲惫的身影站在窗口,点燃香烟,眺望远方。在一声声的叹息和一遍遍的删改之后,回过头来,是一个俊俏的女子,一张冷冰冰的脸。钟表上的时间刚好定格在七点半,她分秒不差,每天都是这样。
一定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推开门打算离开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床在晃的声音。
转过身关门离开的时候,心碎的声音再一次的环绕。
所有的记忆都被震碎,泪水像是断了线,一颗一颗的掉落在地,发出悲哀的声响。
我们总说,爱是双向奔赴的事。可惜我和元欣,错过了一次照面,所以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注定是要悲情结尾。
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区对面的巴士站,看着前排小区所有的窗户上都映着太阳的轮廓,就像是共同直播一场太阳升起的盛况一样。街上没什么人,就连推车卖早点的大妈也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场面挺适合给我送别的。
我戴上耳机,准备回家。
3.
井山,北方的一片净土。
此时秋高气爽,云层里像是藏着金色的童话。
站在山顶望着脚下的城市,就像巴掌一样大。再远处就是一路盛放,天地相吻,云水相融。两山之间的距离,夏天可以避暑,冬天可以御寒。而我和元欣的距离,过去无话不谈,现在无话可说。彼此相视就像是两座冰山,一年四季皆是屹立不倒。
家里煮沸的酱汤,咬一口满是酸甜的辣白菜,老奶奶戴着眼镜,坐在灶台边的椅子上,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赶紧吃饭!”
我一下子惊醒,之后环顾四周,只见几张旧海报,一个接着一个惹眼的女明星,正在冲我笑。我刚想挠挠头发,结果发现自己的右手攥着空空如也的酒瓶子。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站在门口,瞪了我一眼,脸色铁青。
难道刚才的画面都是梦么?但是我的确闻到了酱汤的香味。
“大半夜的就在屋里鬼哭狼嚎的,邻居还以为家里闹鬼了!”
“啊,噢……”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感觉喉咙快要裂开。
面前的这个老奶奶是我的奶奶,而我住的这个地方,是我奶奶在老家的房子。这屋里的每一张海报都是我帮别人做题换来的,上面的女明星都是我过去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现如今从这里醒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奶奶!”
门外突然有一个小姑娘大喊,紧接着奶奶的怒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和的笑容。她急忙地转过身:“暖暖来啦!”
“奶奶!”
我原本想笑,结果看到一个小女孩突然闯进我的屋里,顿时是笑不出来了。只见她熟练的搂着奶奶的脖子,蹭着奶奶的脸十分亲昵。
——这哪位啊?
“奶奶好,今天还得要麻烦您了。”
又进来了一个女生,扎着两根麻花辫,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她的脸庞清秀,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水嫩嫩的,还有一点一点的亮晶晶。看上去二十出头,和我差不多大。
“不麻烦不麻烦,我和暖暖玩得来的,对不对?”
“奶奶!今天能不能多给我看看小丑动画片。”
“好,暖暖先得乖乖把作业写好才能看,不然可就没有了噢。”
“我现在就写!”
“先吃饭,吃过饭后再写。早晨奶奶可是专门煮了大酱汤,要不要吃?”
“要吃要吃!”
这个叫暖暖的小丫头看上去肉乎乎的,可爱至极。她应该不是我的亲戚,因为我们家没有这么可爱的基因。她旁边那个跟我岁数差不多的大的女生,虽然打扮的有点老土,但是脸蛋还算漂亮。
暖暖和奶奶关系亲密至极,俩人手拉着手走进了厨房里。留下我和这个妹子相互对视,我坐在卧室的床上,她站在门口。
“您,您好,打搅了。”
那妹子拘谨地说完,冲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灯光下,她咖啡色的头发光彩夺目,就像是秋日里绚烂的金柳,夕阳中的新娘。
“啊,别客气,我……哎,请坐吧!”
现在我较为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有些不知所措。我原本想自我介绍一番,但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合适。她只要知道我是这家的人就好,其它的就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好的。”
她乖巧的坐在沙发上,和我的距离不算很远。我能看清楚她的轮廓,曼妙的身形。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锁住了所有美好的春色,遮住了万丈光芒。
我看呆了。
……
我们简短地聊了一阵,知道了这个戴眼镜的妹子叫宋淼淼,大四的学生。她之所以在这,是因为她到了该实习的时候,凑巧四处碰壁,只好是躲在老家里和我一样混日子。
“学什么的?”
“学环境材料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非常不理解。她却露出浅浅的笑容,说:“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我是在天津念书的,大叔你是在哪里上班?”
打刚才开始,她就一口一个大叔,叫的怪怪的。我一点都不显老,要不然怎么能泡到如花似玉的元欣?
“我不上班,我只是在绍兴住,天天在家宅着。”
“那你一定是有钱人吧!”
“没钱,穷的要死。”
我说到这里,打算伸出左手揉揉眼睛装可怜,结果发现自己左手戴着两层塑料手套,上面还有鸭货残留的辣油。
宋淼淼看到我的手后,笑了起来:“大叔,你睡觉还吃手啊!”
“有病。我昨天喝多了而已。”
“那昨天鬼哭狼嚎的一定是你吧!”
“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叔,人喝多了酒,真的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连忙下地,晃着我这两条大白腿。她也不伸手捂眼睛,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的大红色内裤,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我不禁摇了摇头,佩服她的勇气可嘉。
“这种事因人而异吧。不过所有人喝多了都一样,情不自禁的自说自话,想起心碎的事情就会掉眼泪。活着是很难过的,而且酒醒之后会更难过的。所以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想一个人难过一会儿。”
我把手套丢进垃圾桶里,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找了半天的打火机最后是在袜子里找到的,之后点燃,猛吸一口,像是活了过来。
“出去抽去!别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奶奶冲着我屋的门口大喊了一声,我抿了抿嘴,夹着香烟朝着阳台门走去。
4.
抽完烟回屋,看到宋淼淼从我的书桌上拿起一沓稿纸,胡乱的翻。
那些稿纸都是我上大学的时候随便写的东西,当时投稿一家杂志,结果编辑一直给我退稿。有一天晚上我喝大了,顺着编辑留下的电话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我对着电话大吼,凭什么一直拒绝我?我到底哪做的不好?
室友们以为我失恋了,纷纷围过来陪我喝酒,烂醉之后所有人挤在同一张床上,裹着同一床被子,相互落泪,相互安慰。
自从那个夜晚过去后,整座城市忽然变得温暖起来。操场上大雪纷飞,飘飘洒洒。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学生,在漫天的雪花里轻盈地奔跑,舞动着青春。一颗一颗的雪掉落在她紫色的发卡上,那红扑扑的脸蛋上顿时绽放笑容,像是梅花盛开。然后,春天来了。
那是我和元欣的第一次相遇。
我们在一起之后,每逢冬季下雪,就相约在操场边的看台。她依偎在我的身边,双手摊开,雪花躺进她粉色的手套里,洋溢着无限笑意。
她说,我爱你。
但时间和钱一样,禁不住花的。二十五岁的元欣已经成了中学的化学老师,而我还是一事无成,同过去数个日夜一样被拒绝,重新写,再被拒绝,再重新写。生活是压不跨我的满腔热情,但是她累了。
因为我们都穷。
身边没有什么混的高光的朋友,唯一有过联系的还是许久以前烂醉的时候打电话过去的那个编辑,现在竟然成了那个杂志的主编。
不过那个杂志已经没落到几乎很少人知道了。如果当年她接受我的稿件,会不会今天的杂志行业会有所改变?
我不知道。
但现在从宋淼淼翻的津津有味的劲儿来看,似乎我写的还看得过去。于是我问:“怎么样?还不错吧?想当年也是被王蓉老师看过的,王蓉你知道是谁吧?”
王蓉就是当时拒稿的那个人,不过应该是她的笔名,不是真名。
宋淼淼闻言,将我的稿纸在手中挥来挥去,说:“大叔,你这么穷,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啊?”
我一愣,说:“我以后绝对是个作家。”
我站在阳台上,裹着薄被,穿着小内裤,露着大长腿。秋天的风吹到我这的时候,我感觉从上到下都在轻轻颤抖。
“作家?”
“是啊,你见过哪个作家还要找工作的?”
“我没见过作家,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大叔你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真的不像作家。作家不都应该是喜欢读读书,然后每天坐在电脑桌前打字的吗?为什么大叔你看着这么狼狈呢?你还喝酒喝到醉,然后还半夜鬼哭狼嚎——”
“行了,不要说了。”
我的内心已经是千疮百孔,就像是她用刀捅了我无数次一样。
“所以说,你有什么作品?”
她呆呆的问我,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期待我的回答之后,准备背过身去偷偷搜索。但我这个扫兴的人,估计是要让她失望了。从我毕业到现在,没有一本拿得出手的作品。每天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生活费还要靠女友的援助。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我,怎么可能培养灵感,怎么可能写出东西。
我清了清嗓子,随后试图转移话题。
“跟我奶奶去厨房的那个小家伙,是你妹妹吗?”
“是,她叫吴恩暖,十岁。在市里念小学。今天周末,我要上班,所以她没人照顾,我只能是拜托奶奶了。”
一口一个奶奶,叫的可真亲切啊。
“周末有什么可上班的。”
“在汉堡店打工,每周五到周日,一天一百块。”
“那周一到周四呢?”
“闲着,然后投简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藏了一颗昨夜的星星,闪闪发亮。我仔细回忆着她刚才说的话,但没找到什么能让她骄傲的事情。
“你这个算是冷门专业么?应该很好就业吧?”
“是很好就业,但现在都是南方的厂子愿意接受我。南北方相距太远,暖暖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而且……当初我学这个就是随便选的。我对这个根本不感兴趣。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短,怎么能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呢?”
“呃,那你为啥要选这个专业。其实要选就应该选自己喜欢的吧?”
说到这里,我依稀记起她方才说过的,这个专业还算有趣。现在看来,她所谓的有趣更像是无奈。
趁奶奶哄吴恩暖开心的时候,我赶紧把窗台上的花盆抱了过来,又偷偷点一支烟,一边抽一边把烟灰弹进花盆里,然后将其转个向,为的是不让奶奶看到。宋淼淼白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所作所为颇感不满,想用眼神来谴责我。我贱兮兮的笑了一下,之后目光紧忙移向别处。
宋淼淼叹了口气:“因为我成绩差,离家最近的大学也就只有这个专业的分数线适合我,毕竟我还要照顾暖暖的。我爸爸在我小时候就离世了,妈妈改嫁后就不认我,从小我就是一个人,是我姑姑收留我,我现在住的地方也就是我姑姑家。姑姑四年前出国,前段时间说估计今年年末就能回来。我正好赶上大四实习,所以也就有空闲的时间来照顾暖暖了。而黄奶奶一直都在照顾我们,所以我们才彼此熟悉的。”
听完她说的话后,我突然顿了一下。
面前这个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妹子,其实是在深寒中单薄度过的,似乎很少感受过温暖。而我从小就在奶奶身边长大,也遇到过爱的人,明白爱就像是火焰,在内心燃烧,在梦里存续。这种东西我一说她或许就能明白,但她似乎从未近距离感受过。
只是明白就够了吗?
正是因为从未感受,所以才会斤斤计较。正是因为只是明白,所以才会痛苦万分。
一想到这里我就会窒息,因为我知道我目前的困境:很穷,很懒,身边还有一个孤独的邻居。
解决方法其实也一目了然:赚钱,打工,让她明白什么是温暖。
我把烟蒂塞进花盆里,之后抬起头望着她:“你们那个汉堡店还招人吧?”
她滞了一下:“刚开业没多久,而且店里的确是缺人手……不过大叔你要干嘛?”
“你今天上班的时候带我去,我要去应聘。”
“应……大叔,你不是说你想当作家的吗?”
“想当作家怎么了?身为一个作家,我就必须要体验不一样的工作环境,这样能给我更多的灵感。懂不懂啊你,小姑娘。还有,我叫唐瀚,不叫大叔。我今年二十六岁,还是年轻群体里的中坚力量,懂不懂啊你!”
再说了,我要是真的在家躺着摆烂,估计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现在的我身无分文,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好好好,唐叔叔。”
宋淼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灿烂的程度犹如朝阳,绚烂半边天。我和她相互对视,脑海里一遍遍的上演告别与开始。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渐渐消失,一些新的期待冉冉升起。
人生啊,不就是在期待和失望间反反复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