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应聘还算是很成功的，毕竟真的如宋淼淼所言，这个镇子上新开的汉堡店，客人很多，服务员很少，所以我很顺利的就入职了。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烫着波浪，穿着豹纹外衣。在外面叼着烟卷，时不时穿个破洞的黑丝，彰显风韵十足。
我和宋淼淼的上班时间不大一致。她是每周五六七，我是每周一三五七。
“一份香辣鸡腿汉堡套餐。”
“一共是十九块五，我扫您。旁边排队等餐，下一位。”
我算不上是熟练，只是工作简单，慢慢的也就会了。后来才发现，其实客人的多少都无所谓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已经锁定好了目标，能够脱口而出想要的餐点，之后将提前准备好的二维码亮给我就完成了，所以我不用担心会不会因为人太多而忙不过来。
放学的孩童们会抱着皮球闯进来，用超大声冲我喊着要圣代或者要薯条橙汁，然后他们围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闹哄哄的度过夕阳未亡的午后。
几个高中生男女混合进入，点一份豪华炸鸡套餐，几杯可乐。大家把价钱分好，之后把有零有整的钞票放在我的手心。两个男生会相互给对方一个眼神，然后十分自然的从兜里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一起走到门口。
这里的秋天根本就不是金黄色的，而是火红的。天上的云彩一块一块的红，和山的淡蓝色轮廓融在一起，紫的浪漫。
“是叔叔诶！”
一个小姑娘突然闯了进来，兴高采烈地望着我。她身后是一个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妹子，扎着麻花辫，无奈的对我笑了一下。
我一脸笑意：“放学了暖暖？”
“叔叔，你不要露出这种恶心的笑容好不好，不然等下我该没有胃口吃圣代了。”
吴恩暖说完，对我做了个鬼脸，之后捂着眼睛故意不看我。
“暖暖，不许这么没礼貌。叔叔是笑的有点恶心，但是也不能说出来是不是？老师难道没有教你如何忍耐吗？”
我靠，都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二位，吃点儿什么？”
“啊不吃——”
宋淼淼有些急切地摆了摆手，但吴恩暖抢过话来，大声喊：“我要吉士汉堡！还要果汁！”
“暖暖，咱们该回家了，回家吃好不好？奶奶说今晚炖了粉条的。”
宋淼淼苦口婆心的劝吴恩暖，然而吴恩暖非但不理，反倒是变本加厉。她双手撑着吧台的桌子，冲着我鼓着嘴，似乎像是在向我示威。与此同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宋淼淼趁机将吴恩暖抱了下来，还用手拍了她的屁股，满心怨气。
我看着这对姐妹，被她们温馨的氛围惹得一阵发笑，接着匆忙的接了电话，没看备注。
“喂，你好？”我努力的忍着笑，语气就变得有些正式。
“唐瀚，我想你了。”
汉堡店的门瞬间打开，两个刚抽完烟的学生带着一阵秋风钻了进来，几个孩童抱着皮球离开了店。
那沙哑的声音，猝不及防的闯入了我的大脑。
……
那个声音闯入我耳膜的瞬间，就像是一团巨浪扑面而来，将我建立已久的坚强瞬间瓦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思路像是断了线。
“喂？你在听吗？”
电话那头再一次的发问，我猛然间清醒过来，随即连忙说：“啊，我在听。”
“唐瀚，我想你了。”
上一次听她对我说这样的话，应该还是在大学热恋的时候。那会儿我们都很穷，冬天想吃麻辣烫，得要徒步穿过无数个街道，走进一个很偏僻的店面，两个人共吃一碗。为了能够看上去分量更多，她会故意的多放辣椒和醋，面碗上像是堆成了小山。
然而现在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时，我脑海里的那碗麻辣烫上的小山，顿时轰塌。
爱过的人彼此相望，怎么可能会是两座冰山屹立不倒？如果我真的在意她，真的在意这段感情的话，我就永远都不是冰山，而是初春时的微风，想要靠近她这座冰山，小心翼翼地，试图融化她，眼看她柔情似水。
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读出些许日子未念及的名字：“元欣……”
话音刚落，只听电话那头轻微的抽泣声，时断时续，像是心在撕裂。此时天色渐晚，夕阳不知所踪，店里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度过自己的日常，一大一小两朵姐妹花疑惑不解地望着我，似乎不知我的表情为何忽然变得这般阴沉。
吴恩暖不再哭闹，宋淼淼不再打她。这一刻就像是时间定格一般，只有电话里的哭声在一遍遍的提醒我时间还在流。
“你在哪里啊……”她哽咽的问我。
“我在，我在老家呢。”
此刻的我只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电话和略微悲伤的哭泣声给冲昏了头。我忽然转念一想，她为什么会打电话来，为什么会说想我，为什么会哭着问我在哪里。
她一点一点的冲击我，一点一点的主动靠近我的内心，一点一点的正合我意。然而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如我所愿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紧接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渐起，更加坚定了我心里的声音。
“唐瀚，我想找你去好不好。我可以和学校请假，我去找你。”
如果彼此靠近，需要有一人的牺牲，那我宁可不要。爱是双向奔赴，凭什么你要跋山涉水，而我只是吹吹寒风等你就好？
“教学还是很忙的，你不要来了。”
“唐瀚……”
“这样，你们等放假了再来也不迟。”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想挂断电话，突然特别不想让她过来。我意识到我的语气开始变得敷衍，也意识到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她什么。电话那头的抽泣声愈发浓烈，我开始心头一紧。
“唐瀚，你会不会不要我了。我这几天总是想你，做梦梦见你，上课的时候感觉台下坐着你。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会不会真的狠心不要我了？”
就这么一句话，让我猛然惊醒。
事实上怎么可能会有双向奔赴？我们都在靠近，但其实那跋山涉水的人是我，吹着寒风等她的人也是我。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找我，也从来没有等我。
想到这里的时候，内心里的一个疑问像是从应急车道闯入大脑里。
——值得么？
2.
在我疑虑之时，空气忽然沉寂。
电话那头开始着急：“你说话呀唐瀚！”
“抱歉，我在忙，先挂了。”
我匆匆的挂断了电话，接着胡乱的把电话塞进兜里，努力的露出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宋淼淼有些忧心，似乎是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先扭过头看向吴恩暖，开口说：“暖暖，叔叔请你吃圣代好不好？”
吴恩暖一听这话，双眸顿时闪闪发亮。
“那吉士汉堡和果汁呢？”
“都给你，好不好？”
“好！”
吴恩暖举起双臂，笑容灿烂。
做个小孩子真好，心爱的东西可以变成圣代，也可以变成吉士汉堡和柳橙汁。开心了就会笑，难过了就会哭，遇事不决的时候只要躲进大人的怀里蹭蹭，就会让大人瞬间激起保护欲。
而大人就是表里不一的，难过会笑，开心会哭，遇事不决的时候咬着牙做出选择，对着心爱的人从满口答应再到狠心拒绝。
所以人为什么越活会越虚伪啊。
……
晚上六点，工作时间结束。暖暖也吃完了汉堡，现在正吸着橙汁。宋淼淼伸手揉了揉吴恩暖的短发，接着问我：“刚才看你接电话的状态不对，怎么，难道说你欠别人钱了？”
“你既然知道我穷，那你会借钱给我吗？”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她一句。
“不会。”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我心里一抽。
“因为你太穷了，一定还不起。所以我借你钱就等于是打水漂了。”
她说完之后，我耸了耸肩：“对啊，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你觉得谁会借钱给我？所以说，我只能是穷上加穷，穷到下个月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叔叔，你以前喝过西北风吗！”
暖暖脸上写满了好奇，似乎对西北风的味道非常好奇。我咧嘴一笑，说：“我太穷了，连西北风都喝不起。”
“叔叔你怎么会这么穷……”
“大学的时候搞创作，我一直以为只要钱到位了就能火。然后我就学着自己给自己打赏，让自己的作品更有知名度。”
“啊！”
大的小的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之后齐唰唰的看着我，似乎在期待后续。
但所谓后续，用脚丫子想都能想得明白的。
“效果甚微，而且对本不富裕的我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了。我打赏自己一千块，到手只有四百七。所以你就可以想想了，我到底亏了多少钱。而且也赶上元欣说要租房子住……”
“等一下，元欣是谁？”
暖暖敏锐的问了一遍，一旁的宋淼淼眨了眨眼，之后突然打了个响指，说：“噢！你刚来的那天夜里好像喝醉了，然后在门外打电话，声音好大的。我好像记得，你是给什么欣打电话来着。你就一直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念着念着就哭了。”
“好，你就当是那个什么欣。就是她。还有，那天晚上我真的哭了么？你可别骗我，来，我们现在一起把这件事忘掉。3，2，1……”
我说完之后，宋淼淼白了我一眼，一旁的吴恩暖捂嘴偷笑，之后指着我骂我傻。
“元欣是你女朋友吧？没想到你们那个时候就在一起了。到现在是不是得有十几年了？”
“宋淼淼女士，首先我今年才二十六岁。你不要总把我想成四五十岁的大叔好不好？其次，我和她是从大三开始在一起的，到现在也就只有五年而已。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太穷了，缩衣节食，一个月也就能吃两次麻辣烫。月初一次，月末一次。一碗十三块钱的麻辣烫，我们两个人拿小碗分着吃。她那碗里倒很多很多的醋，就着麻辣烫的汤喝，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她怕我饿，就把面都给我吃了。她只吃菜，吃的还倍儿香。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麻辣烫的菜比面还好吃。所以我算是把我最好的都给她了吧。”
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沉默。
吴恩暖打开小挎包，之后拿出两张蓝色的钞票，放在我的面前。她泪光闪闪，轻声地说：“叔叔，你太穷了，我请你吃麻辣烫吧。”
我看着她放在我面前的两张钞票，竟然有种想要拿的冲动。要不是我现在一天上班能拿到一百块钱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把那两张纸钞塞进兜里，美滋滋的选二十块的麻辣烫去吃。我这人分量拿捏的恰倒尺寸，每一次都能精心挑选，最后还能正正好好的选出二十块又实惠的分量。
宋淼淼问：“所以，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我回答：“刚分手，就在来这个城镇之前。”
她问：“啊？为什么啊？如果你们这么艰苦的时候都在一起了，那就肯定不是因为物质条件所以才会分手的吧？毕竟你们现在肯定比那时候强得多……”
我答：“可能是因为我。我写的太臭了，一直被拒稿。”
我原本准备好了一整套应付类似问题的回答，但是就在我刚才即将说出口的时候犹豫了。宋淼淼说的没错，我和元欣那么艰苦的时候都在一起了，那我们肯定就不会因为物质条件才分手。毕竟我们后来如愿的搬进了公寓里，有热水有空调，还有书房和卧室。我们两个人还有一辆别克君威，虽然我不会开车，但这也算是我们的财富。
既然这样，她还会在乎我是不是能够靠一本书一飞冲天呢？我们之间的代沟如果不是物质问题，那会不会是精神上的问题呢？
我身子往后仰去，双手抱臂，望着窗外一辆一辆车的行驶。
——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蓦然，路灯在我的头顶上亮了。
4.
——这人刚离婚，有个女儿。他挺照顾我，也喜欢我。我已经拒绝他很多次了。今天他坐在我旁边摸我腿的时候，我拒绝了一次，但是第二次我发现我好像拒绝不了他了。然后我起身了，我走了。下一次呢？你能不能让我有点信心，能不能让我有底气拒绝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一股火涌了上来，之后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
一大一小看着我突然一变，顿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宋淼淼急切地问。
“妈的，靠蛋的！她该不会真的去给人家当后妈去了吧？”
我气的语无伦次，宋淼淼见状，连忙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拳头，说：“你怎么了啊？突然间的，吓死个人好不好？”
我没有理她，而是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
我和元欣之间虽然分手，但还没有彼此删除好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我认为，分手后删好友这件事实在是太幼稚。但现在回过头来，突然觉得我当时做了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我连忙点开她的微信头像，打开了她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三天可见，但是光这三天的信息量就足够庞大。就在前天，她参加了一个聚会。其余的面孔我都不太熟悉，但是唯独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我好像见过。
灰白色的头发，戴着金框眼镜。我记得在某年的开学典礼上，他还代表发言来着。对，就是他，中学的教导主任。
那张照片里的元欣和那个男人靠得很近。她穿着白色斑点泡袖，黑色的迷你裙。还刻意套上了浅色的丝袜，把两条细嫩的白腿紧紧的包裹着。就像是一次私密约会，精心打扮过一番。
“他妈的！”
看到这里，我直接把电话摔在桌子上。吴恩暖吓得紧忙站了起来，差点哭出了声。身边的宋淼淼没反应过来，也往后撤了身子。之后她瞪着我：“你到底要干嘛啊！从刚才开始就一惊一乍的，要吓死谁啊你？！”
“我真是开了眼了，她真的去给别人当后妈去了！就这样了还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的装可怜，他妈的！”
手机屏幕正中央，元欣曼妙的身材十分惹眼。她笑的非常灿烂。在她的旁边，那个灰白发眼镜男的脸颊红润，侧着脸同样露出笑容。
……
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抱着脑袋躺在床上。
根据我浅薄的推测，元欣应该已经和那个教导主任好上了。我现在甚至认为，这俩人肯定是很早之前就有事的。
元欣每天都能准时准点的七点半回家，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怀疑许久的。我查了一下元欣他们学校的放学时间，周一到周五都是下午五点放学，周六周日休息。有极个别的孩子选择住校，所以他们是有晚自习的。
算上徒步回家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那还是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是个不解之谜。
那两个小时，元欣究竟去了哪里？
我又想了想，如果她和主任真的有私情，那么两个小时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比如放学之后，主任开着他的豪车，领元欣去市中心的餐厅吃意面，再比如两个人可以提前下班，然后去看场电影。或者下午没课的时候，两个人可以在办公室里……
我越想越急，最后伸手砸墙。
没过多久，有人敲了我家的门。
“唐瀚！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我们还睡呢！能不能给我安静一点！”
宋淼淼扯着嗓门喊了一嘴。我连忙装死，拿着被子捂着脑袋。
老奶奶站在我紧闭的门前低喝：“小兔崽子。”
我从未想过，长得这么帅的自己，竟然还被相恋五年的女友给绿了。之后满脑子都是元欣穿着制服衣裙的模样，那前凸后翘的热辣身材，还有波浪长发的性感加持。又幻想出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男人，露出一脸恶心的笑容。
“他妈的！”
刚来的前几个晚上，我要死要活，天天饮酒到醉，恨不得喝个颠倒黑白。而现在，我只有浑身的难受，就像是酒精终于开始挥发一样，胃里翻江倒海的，肠内持续的发出低吟。头晕眼花，感觉天旋地转。
再之后，我毫无知觉的睡去。眼角浸湿，就像是把所有的难过排出体外。心碎是有声音的，更心碎的是不能出声，要把整个悲伤吞进胃里，和陈放依旧的酒精交相辉映。
……
翌日清晨，我坐在椅子上，望着窗户外的世界。
手里的香烟自从点燃之后就一口没抽。白色的烟雾升起片刻，整个阳台都弥漫着烟味。一颗饱满的烟灰禁不住地心引力，在我轻轻的抖动下飞速落地，随后瞬间散开，在地上绽放成花。
我吸了吸鼻子，刚要准备抽一口的时候发现已经燃烧到底了。我想了想，做什么事都没有好结果的我，怎么可能会有一口烟抽？然后就莫名想到她，心头一紧，把烟蒂塞进花盆里。
这个世界太过沉重，就连坐着发呆都会喘不过气。
“起这么早啊，吃不吃水豆腐？小宋一大早上去集市买的。”
开门的声音，奶奶的声音，还有两双鞋踏地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会起的这么早。
“吃。”
我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然后开始窒息。
那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人旁边，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她身材高挑，咖啡色的波浪发如瀑直下，前后错落。
“早啊，唐瀚。”
她漫不经心的冲我说了一句，之后歪着头笑了起来，和记忆里初次见面的冬日一样，貌美如花。
元欣来了。
7.
“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在那呆着呢。来，小元，洗手吃饭。”
“奶奶我来帮您吧。”
“哎哟，你是客人，我怎么能让你来帮。乖乖坐着去，小宋，你也是，快去坐着。这水豆腐还热乎的，直接就能吃了。唐瀚，你要吃就赶紧洗手洗脸。”
奶奶简单吩咐完之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同时是走进了客厅，坐在了餐桌边。而我坐在阳台上，思虑万千，忽然觉得我所处的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我难得积攒出一夜的愤怒，被她突如其来的到访彻底给粉碎。现在我竟然贱嗖嗖的打心里关心起她，关心她为什么而来，关心她有没有着凉挨饿。我想看她，却一直保持克制。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看了她一眼，目光或许就再也不会偏移。然后我就对不起我自己一晚上的怒火，对不起我之前流过的泪。更对不起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夜夜宿醉，对不起我所有梦里念叨过的“忘掉她，忘掉她”。
然而余光并不老实。此刻我清楚的用余光瞄到了她，和过去一样的漂亮。她起身了，径直朝我走来。我慌了，但我不能露怯。
“你怎么来了？”我主动开口问。
“我说过了，我想你了。所以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找到你。和过去我说过的话一样，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绕到了我的身后，用双臂锁住我的脖子。她从我耳后凑了过来，埋进我的肩膀，轻轻地呼气，气息颤抖。我嗅到了她波浪发上的香波味道，后背感受到了她那两团极致的柔软。
我尝试过挣脱，但我越是挣脱，她就越是用力。最后我们没有分出胜负，气氛僵在这里了。
但这里还不算僵，更僵的在后面。
我说：“你和你那个主任，是不是搞了？”
这句话刚一说完，元欣顿时就松开我了。我这才明白，游戏从来就没有分不出胜负的情况，之所以不想赢，只是不想看到对方输。当我想赢的时候，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就像现在这样，元欣双眸泛红，脸色铁青。原本应该有的暧昧桥段就像是被我一盆冷水浇灭了一样。
我赢了。
“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
她直接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很用力。坐在沙发上的宋淼淼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元欣大吼：“你干嘛！”
然而元欣只是白了她一眼，没有理她，继续冲着我说：“我要是和那个主任搞了，我就不会来找你了。上次我那么说，就是让你紧张我，关心我。事实上我上次说的那些都是没有的事。”
“喝醉的人不会承认喝醉。你光说我怎么知道？”
“你他妈！”元欣突然破口大骂：“唐瀚！我他妈跟你在一起五年了，我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吗？好，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什么都没做，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说我想你了，我说我要来找你，我就来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不想我不要我了不爱我，那你就直说，我不会继续不要脸的靠近你了！”
她现在的样子更像是气急败坏。我沉默不语，重新拿起桌子上的万宝路，抽出一支，点燃。
“你妈的！好好好，那就这样吧。”
元欣用手推了我的脑袋一下，之后火急火燎的抓着一个包离开了客厅。我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但我什么都没有做。站在一边的宋淼淼见状，连忙说：“哎呀！你木头啊你！赶紧去追过去啊！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站在你家门口等你的，你傻不傻，如果她真的是那种女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卑微的来找你？”
“因为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现在后悔了，所以才卑微的来找我。”我理直气壮。
“唐瀚，你就是个傻X！”
靠，我这人聪明的很好吧。我是个作家，不是傻X。
……
“元欣！你等等。”
秋风萧瑟，而且越靠近冬天越刺骨。我跑这几步的时候总是在想，好端端的秋天，干嘛要这么冷。冷的事情难道就不能留给冬天吗？
都赖宋淼淼，好端端的干嘛要让我追出来。
都赖我，好端端的干嘛要听她的？
那高挑的元欣似乎根本没有想停下脚步等等我的意思。她越走越急，像是把秋风踩在脚下，准备直接飞回南方。
“元欣！”
“你干嘛！”
她突然转过头来瞪着我，眼角里满是晶莹，一颗一颗的泪珠肆意流淌，掉落在冰冷的地上。
和她对视的这几秒里，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对啊，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和她正脸对视这么久了！
过去在一起的每天清晨，她为了赶去学校早点批作业，五点多就会出门。到学校的时候接近六点，还会正好赶上家长送孩子。她害怕堵车，就选择徒步上下班。她一整天都会在学校里度过，回到家之后就是冷冰冰的把自己关进屋里，而我则是在客厅的电脑里继续码字，和她搭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们日复一日的这样度过，明明是在一起的，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怪不得，我会觉得熟悉又陌生。
我深吸了一口气：“要不然，吃过早饭再回去吧？”
“你巴不得我回去是吧？”
元欣的泪水根本没有抑制，反而是滚得越来越剧烈。这让我突然有些慌张，算是习惯反应。主要是我最怕她在我面前哭，让我很手足无措的。
“不是你……你不是要走吗……”
我呆呆地说完这句话，她顿时气急败坏的转过身就要走。正巧这时，宋淼淼站在楼上的窗口，冲着我们这边喊：“哎，你们两个，吵够了就赶紧上来。早饭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就丢掉了——”
“吃！”
元欣扭过头来，温热的泪水在天空飞扬，飘落到我这边的时候，融化了我内心里的常年冰封。
那一刻，我彻底平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