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红色的。
彩璃在三岁时,就已经见过一位魔女脑袋落地,那时她的父亲尚在皇家科学院工作,是一位在她眼里顶天立地的天才生物学家。
他在用斧头劈下那位魔女脑袋的时候,从那女人脖子里流出的血分明就是这个颜色。
血肯定就是红色的,绝对不是黑色,这是在她脑中根深蒂固的知识。
为了保住在皇家科学院的地位,为了让自己见到因各种原因而被囚禁的母亲一面,也为了不让孩子的身份暴露,父亲必须在公理教会猎魔派的要求下,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行为,彩璃可以理解,那是只有父亲才能做出的,独有的疯狂。
但血......如果不是红色,还会是什么颜色?
是遮住面容的白,还是做梦时永远都忘不掉的恶魔之紫?
不......绝对是红色,血就是红色的。
是她想要用剪刀戳开手掌再见证一次的鲜红,没错,是令人着迷的红。
即便那么早便见证了真正的死亡,她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可怕,因为死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真正的【同类】。
爸爸说过,她一定会成为人类,所以不要去想和魔女有关的一切。
至于梦中的恶魔......
那是她童年真正的朋友。
恶魔教会了自己如何去反击,那是古薇娅第一次从托儿院里的恶霸手中抢来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糖果。
她使用的是黑色的火,是用黑魔法炼出的火,是把那个男孩烧的上身残缺的火。
他还教会了自己如何判断别人是不是在撒谎,而他的父亲就是第一位实验对象。
因为那一晚,爸爸狠狠地打了自己,教训了自己,可是他的眼角却有眼泪。
嘴上说着骂人的话,疼的却是自己的心,古薇娅挨骂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只有抽打自己的皮鞭在发出不停回响的声音。
“你的父亲在拒绝我的力量,可是只有我才能让你走出这地狱一般的世界,古薇娅,你不觉得你的爸爸很可怜吗?他在骗自己,我们恶魔为什么要和那些渣滓一起生活呢?”
“玛尔·古薇娅,不要去回忆你的妈妈,她是抛弃你的懦夫。”
“忘记自己过去的身份吧,遭受屠杀的是孱弱的低等魔女,你是诞生在恶魔之日的新生子,是要给人类带来新一轮解脱的魔女之王。”
“你是......【魔光彩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会想要去求证恶魔所说的事实?明明她也是人类啊,人类的血,的确就是红色的啊......爸爸分明就在自己眼前给她看过的,分明就已经看过的!
恶魔......是虚假的,是骗子。
他是小彩璃眼中的坏叔叔,是父亲菲尔德林一辈子都想让她遗忘的声音,是妈妈曾经许下愿望最不想要自己见到的人。
彩璃......不是只有悲痛的含义.......
这是父亲在自己5岁生日那天哭着拥抱自己的时候,亲口说出的话啊。
他也见过恶魔,他知道小古薇娅的痛苦。
“女儿,你知道古薇娅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父亲柔和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里,幼年的古薇娅几乎是马上就可以做出回答:
“是永恒的爱,【古薇娅】代表的是停止一切战争的和平,它是暴力的反义词,是每一位联邦烈士坟墓上都会铺洒之花的名字......”
他的笑容开始浮现在了彩璃的眼前,如同冬夜里卖火柴至生命最后一刻的那位女孩,彩璃也在离别之时永远记住了父亲的笑容。
“没错,这便是古薇娅花的话语。”
“孩子,永远不要抛弃你内心的善良,我不该一直让你在谎言中生活......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决定了,我要抛弃科学院所争取过的一切,我要让你们母女重逢......恶魔绝对不是只会毁灭一切的魔鬼,绝对不是。”
“我会让他们见证的,在这等我,女儿,我马上就会回来。”
只可惜,那次分别,便是最后一面。
.......
【嘻嘻嘻嘻,古薇娅,还记得么?那是维克顿小镇哦。】
【咿嘻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曾经有大量联邦烈士牺牲的,维克顿小镇哦。】
【你的父亲,最后还是没有回来啊。】
【和你应该也有关系吧?咿哈哈哈。不过,放心,我不会继续干涉你的人生了,因为那是你母亲的愿望,不是么?你爸爸说过的吧,不是所有的恶魔都是坏人,我就不是哦。】
【放心,一定会有人收留你的,我敢肯定。】
【所以在最后,请只记住一件事情吧,玛尔·古薇娅。】
【不要去想,血的真正颜色......】
—————
从刚才开始就忘记提及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天气,似乎非常闷热。
马尔福多62区与63区的交际地带,圣廷恩街,此刻被重启使用的火刑架前人来人往。
60区的新晋执行官从未对魔女政策做出过积极的回应,他似乎早就已经默认其他执行官在自己地区上的嚣张跋扈。
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也许他是因为公事太多,并且在内心深处也是对魔女这一群体保持无感的态度,所以才会允许塔尔顿的处刑这么快就开始进行吧。
更重要的是,这个地带的人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被烧死的人了。
处刑台上的人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就算他是为无上的圣人,被烧死的时候也是会惨叫的。反差感是人们重要的乐趣来源,今夜的火刑又怎能错过呢?
最起码,站在最前列的目睹完一切的有阅历老者是这么认为的。
“听说是三号执行官亲自行刑啊,真是太意外了,没想到在政策发行的今天还能看见魔女的处刑仪式欸!”
“是呀是呀,听说塔尔顿大人最厌恶的就是魔女,没想到今夜可以一睹他杀死恶魔的英姿了!不过,那个魔女被烧死的时候,怎么一句话也没说呀?”
“哼......你可真是会美化别人,不就是烧个人嘛?有啥大惊小怪的。”
“那你不还是来看了?烂嘴巴!”
而在所有喧闹着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略显娇小的金色身影正在最外围处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她目光呆滞,双目失神,一颗黄色的晶石正于其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那便是玛尔·古薇娅。
事实上,眼前的光景彩璃并不是第一次遇见,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目睹过无数位魔女毁容后悲惨的死在她的面前。
联邦政策的松弛,芙尔蒂娜的特殊保护。如果没有这两个关键因素的保护,她在学院里肯定也会被教会的人无情抓走
现在,她早已淡出学院外之人的视线,可是今天的所见所闻依旧让她想起了一些无法回首的记忆。
她似乎来晚了。
不同于教会之人于处刑仪式仪式上祷告的繁琐。在她目前能看到的视野里,塔尔顿正穿着一件权威厚重的十字官服,拿着火把冷冷地站在被捆绑于十字架上的奥莉丝蒂旁边,他的眼里捡不到任何一丝怜悯。
“根据知情人士举报,受刑人【蔷薇的魔女】,奥莉丝蒂·克瑞斯维丁,曾多次在冒险者协会中隐瞒身份,窃取了大量有关联邦魔理学的进步情报。并且在今夜,她还意图在阿迪文分部处释放危害联邦公民安全的破坏性黑魔法,证据确凿,罪该万死!今依据教会之令,对其释以火刑!在场各位,可有人愿意为她洗脱罪名?”
被束缚了行动且被堵住了嘴巴的奥莉丝蒂浑身带着骇人的血痕,挂在十字架上一动不动,尽管塔尔顿口中宣布的全部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她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彩璃知道,她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
被展示在众人眼前的恶魔,又怎会被带着“原罪”的人类所原谅?一分钟过去了,场下的人们四处对视张望,根本就凑不出一份有效的民意。
看来,这场刻意发起的魔女处刑还是得由幕后主使塔尔顿亲自决判,嘴上说着听取民意,最后却依旧是看高层自己的意愿,这可真是西部联邦特有的地狱笑话。
如果被摆在处刑台上的是一颗土豆,那也许会有乞丐为它求情,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里的人们就喜欢看活生生的人变成死的尸体。
已经面目全非的奥莉丝蒂根本没有唤起彩璃的同情,相反,她的内心居然毫无波澜。
那是见惯了后的麻木,独属于魔女这个无辜群体的特有悲哀。
被处死的是谁?她犯的一定不是那个男人口中的罪,但......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的双腿一点也没有冲上去制止的冲动?在奴隶场的时候,她明明还有愤怒的情绪啊......
如果是害怕得颤抖,那也很好啊!最起码,她能有一个欺骗自己的理由啊......
彩璃若有所思地抚摸起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现在那手臂之中似乎有什么邪恶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让她浑身上下都在略显痛苦的颤栗。
马斯克说过她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是啊学,为什么自己会对无辜之人遭到屠杀的场景不感到恶心呢?能目睹杀人场景的围观者,她们的内心绝对都隐藏着一位恶魔吧......?
“不,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彩璃满脸愁容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此时,塔尔顿已经把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涂满煤油的棉布之上,火焰猛然升起......
不,等.....等下。
不对啊。
彩璃愣在原地,眼前的场景突然开始天旋地转。
为什么没有烧焦羽毛的味道?人群为什么已经开始散开了?啊,对啊,自己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火光了啊,为什么在自己的视野里处刑才刚刚开始呢?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幻觉之中。
“呜......啊,呃啊啊啊......”
彩璃痛苦地捂着脑袋,跪在了地上,她不停地,疯狂地睁眼,开眼,睁眼,开眼。只为让面前这模糊的一切变得清晰。
终于,一切都恢复了。
“呼......哈......哈......”
她虚脱般跪在地上,洁白的裙边上全是人群走过身边时溅上的黑泥,就连嘴角上也全是肮脏的痕迹。
彩璃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全是布满苔藓的湿泥。
在意识之外,她曾狠狠地扣过一片墙。
但那是什么时候呢?
路过的行人纷纷朝这突然到场跪坐在地的奇怪女孩投以看待异类的目光。而在现实之中,留在那火刑架上的事物只剩下了缕缕青黑色的余烟与一具干瘪还在脱落着碎烬的灰尸。
处刑早已结束,塔尔顿也已经离开,彩璃却全然没有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她就完全失去了判断现实的能力。
一位穿着围巾的心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她缓缓走到彩璃的身边,温柔地拉住她的手,彩璃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怎么了?孩子?你这副打扮看上去不像是住在这片地区的人啊。”
“我......我没事。”
来自她人的善意终于是把彩璃的意识拉回了正轨。她抿紧嘴,强露着微笑松开了老太太抓着自己的手,随后跑到一处阴暗的巷角开始痛苦地靠着墙进行喘息,真是像极了一位被扔在沙漠里的苦苦寻水的死囚。
“果然不应该来这个地方的啊......从刚才开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能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情?这应该是我自己的胡乱想象吧?但,为什么会如此真实?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才行,绝对不能在前辈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彩璃喘着气,艰难地在内心给自己打气,经过几次深深地呼吸后,她终于是可以平稳站着了。
然而,一道从背后巷道里传出的声音又一次打乱了她的思绪。
“干得好,哥哥......真不愧是我最中意的执行官,只要这么继续下去,所有的魔女都会得到真正的解脱的。”
神秘的女声在黑夜中不停地于彩璃的耳畔幽幽回荡,将她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紧扣着墙壁的一角,缓缓探出头望向巷道的深处,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彩璃的额角滑落,她慌忙用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越发湿润了起来。
是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啊,哥哥。”
“嗯。”
彩璃定睛一看,巷道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结束处刑正在秘密做着些什么的塔尔顿。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发现了更怪的一件事。
站在那里的人,明明只有他一个,可为什么塔尔顿却露出了一副和人沟通的表情?
“给,妹妹。”
只见塔尔顿僵硬地露出一个温柔笑容,将手中的雨伞缓缓伸在了自己的身前,似乎是在为谁遮风挡雨。
“谢谢,亲爱的哥哥,我永远爱你。”
彩璃能听见那个女声,可是却根本看不见女人的身影,为了确认,她的视线特意移到了巷道深处的一处坑洼水潭上,但水面中倒映着的人影分明就只有塔尔顿一个。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得赶紧......”
然而——————
“啪嗒。”
一道清脆的异响传了出来。
“谁?!”
塔尔顿脸色大变,匆乱地回过了头,眼里透露着无穷的杀意。
......
巷道安静的出奇。
“丑陋的老鼠......你要在那藏到什么时候?”
塔尔顿发出警告后,继续保持着怒意站立在那,看来他更希望窃听者自己老实出来。
就在刚才,彩璃不小心踩到了脚边的一根脆弱树枝,发出了异响。现在的她苍白着脸,恐惧地捂着嘴巴,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糟了......糟了!”
彩璃现在甚至就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塔尔顿给抓住。而也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你在这干嘛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彩璃先是惊慌的大叫,但当她扭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时,终于是将悬着的心勉强放下来了一半。
这个刀疤眼......是莫汭啊。
“前.....前辈?”彩璃不敢相信地把手放在胸口,“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不好意思......刚才去外面快活忘记带钱了,已经让特莉丝娜去帮我应付了,哎!实在是没事干,只好回来找你咯。”
莫汭十分难过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看起来找队长帮自己付账这件事让他自责了好一会儿。
不过考虑到特莉丝娜的热情,他会觉得麻烦的应该是另一件事......
“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的?要不是顺着这发光土豆的魔术回路,我差点就找不到你了呢。”
“嘘......”彩璃才刚刚从慌乱中回过神,就连忙做起了让他不要说话的手势。
“哈?发生啥了?”莫汭有些不明所以地双手叉腰。
也就在此时。
“啪,哒.....哒......”
塔尔顿的脚步声开始接近。
他听不清彩璃与莫汭的对话,已经打算亲自靠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彩璃不想让莫汭也牵连进来,但面对着前辈疑问的表情,还有这位正逐步接近的恶魔执行官,她的下一步行动变得至关重要。
到底.....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全身而退?!
啊......!有了!
还没等莫汭反应过来,彩璃忽地就抓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踮起脚,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地拉近————
“唔嗯?!!!!!”
一股意外的暖流从莫汭的嘴中传来,他的瞳孔因此猛地放大。
“啾.....唔嗯,前辈,嗯......”
彩璃闭着双眼,紧紧地与莫汭相拥在一起,她的唇与莫汭相错着**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
让人听了不免胡思乱想的呻吟从彩璃的喉中轻轻发出,彩璃滚烫的舌头正在自己的嘴里肆意胡闹,莫汭自然是无法理解地开始了挣扎,但由于对方抱得实在是太紧,现在处于舒服与震惊之中的莫汭根本就无法使出全力去挣脱开她的拥抱。
塔尔顿此时已经来到了这处巷道的入口,两人热烈相吻的场景自然是被他尽收眼底。
彩璃用余光望着塔尔顿,抱紧莫汭脖颈的手止不住地在那颤抖。
“......原来是一对情侣。”
无言地嘀咕完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后,他刻意拉了拉用来遮蔽双手血迹的衣袖,打开了伞,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塔尔顿不喜欢在生人面前久留。
“嗯......噗哈!呼......呼......不,不好意思,前辈,我......”
待塔尔顿离开后,彩璃这才停止了和莫汭的**,但即便脱离开来,她与莫汭的口腔之间似乎还是有一道于月色下闪闪发亮的银丝。
二人之间的氛围迅速变得暖昧了起来,现在,就连空气中如薄膜一般白朦笼罩的湿气都有了独特的象征意义。
彩璃的脸颊开始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红色涟漪。她不敢直视莫汭的眼睛,只能微眯着眼看向别处。她的脑袋烫的出奇,双手也在抓着裙边,嘴中胡言乱语,已然是一副傻傻的后悔模样。
“这......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莫汭难以置信地望着害羞的彩璃,双手的十个手指全在不知所措地发抖,根本就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过了许久,他才恍然大悟,拍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捂着脸微颤着朝她说道:
“古,古薇娅......”
“你之前吃的那个蓝莓派......被人下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