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
巨大的断裂声响起。
唰唰唰。
继而是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滑落。
这些奇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在这睡意朦胧中,让我隐约有种快要清醒过来的感觉。
“……在哪里?”
奇怪的声音随着睡意消散,却又出现一句在不停地重复话语。
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在哪里?”
逐渐清晰的声音里有着哭腔,很悲伤,就像入夜时分,夕阳坠落,群星还未升起,整个世界颤栗着陷入寂寥一般。
是谁?这是在,问我吗?
视野变得黑暗,有股阴冷刺骨的温度正侵蚀着我的身体。什么东西突然枯萎的不安和痛苦充斥全身,我却无法醒来。
“回来……”
在这半睡半醒中,那声音又变得模糊,听不清内容,但唯有那份蕴藏在话语中的哀伤直透我心。
“yi……”
这声音,好熟悉……
突然,我睁开了眼。
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淡蓝色天空壁纸,转动眼球,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简易房间。
刚才那些感觉,是梦吧?
但梦境中那将我全身裹住,让我无法呼吸的不适感却不曾随着梦境的苏醒而散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鼻子有些发酸,视野变得模糊。
豆粒大小的眼泪从眼眶滑落而出。
我没有来由的哭泣着,像是遭受了巨大的不幸,心脏在胸腔中躁动。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指针滴答响着,我擦掉已经干涸的泪水,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一如往常地洗漱。
看着从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以及身后熟悉的过廊,有种错乱的不和谐感使得我皱起眉头。
镜中的那个人此时就好像正紧紧地盯着我。
那个人?那不算是人吧,还是只有我一个……
我放弃思考,拉紧外套,确认着挎包里昨晚准备好的每一样东西。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把手,推开我家的门。
就如过去一样,和煦的阳光静静撒在身上。终于,我也渐渐习惯了眼前这片静谧的风景。
咔。
“我出门了。”
一声清脆的锁响,我好好地锁上门,低声说出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
我走过街道,在人行横道上稍作停留。
清澈蔚蓝的天空悬于头顶,偶有几朵白云飘过。
如往常一样,无数车辆穿梭于这个城市。
我缓慢前行着,双手握紧背带,眺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
街道,人行天桥,行驶的车辆,营业的商店……
全都未曾变化,全都——空无一人。
清晨的初日,正午的烈阳,傍晚的夕阳。
初升于远处地平线的太阳,随着时间消逝,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留下交叉错落的光影后,又坠落于另一处地平线。
我瘫坐在大街上,从包里拿出水和食物,焦渴感和饥饿感一直折磨着我,不管我喝多少水,吃多少食物,都无济于事。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量告诉我,我此时再不倒头走,就只能坐上无人行驶的公车回家。
我害怕那样做,也害怕手机因为电量不足而关机。
脚掌传来的酸痛感,虽已不如前几次那么强烈,但我明白,我已经不能再单靠脚程来探索这个城市了。
之前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未曾找到一张地图。
我也曾有过想法去商店拿一张,但每当看到那大开的店门,放置于货架上的商品突然消失,又突然消失的现象。
我就胆怯地止住脚步,只好决定仅靠智能手机上的地图来确定位置。
我摊开笔记本,把笔捏紧,依照记忆把今天走过的路线,补在之前画好的简易地图上。
补好后,我发现我刚好绕着家走了一个圆
此时大楼的阴影缓慢延长。阳光沉下,晚霞的余晖悄然散尽,街道上的路灯渐亮。。
一天的行程,或是说探索,到此宣告结束。
“到底怎么了?”
我不禁小声地嘟囔。
毫无预期,毫无征兆,措手不及……
当初只认为是个梦境,可无数次闭眼睁眼后的现实,都让我迷茫。
为什么会这样?
缘由和道理,完全不明白,但心中却有确凿的实感。
我在这个没有一丝人烟的城市中醒来。
我撑起身子,顺着步道板和人行盲道往回走。
道路两边的建筑物纷纷点亮灯光,行驶着的汽车也开启车灯,甚至还有喇叭声在错落地响着。
但却没有一个人。
我的视野中,没有出现一个名为“人”的东西。
没有人烟……这个说法或许不太对。
我在这个只是,没有人的城市中醒来。
如此想着,突然,有一小股难耐的刺痛出现在我脑侧。
有什么正在从脑子里冒出。
这种没来由的疼痛,却是我现如今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我停下脚步,靠在一边的石质栏杆上,不远处高楼上的窗玻璃还反射着些许阳光。视线回缩,我紧盯着忽明忽暗的手机屏幕。
叮。
一声像是某种风铃的轻响出现,盖过了同时响起的其他声音。
随后,错乱的字符在屏幕上跃动,闪烁变化间,手机日记本里就多出一篇日记。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天边的火烧云还未完全散去,但入夜的寒冷已经侵袭我身,我紧了紧外套,操作着手机。
是一个女孩的日记。
那个女孩是谁?我不知道。
自从我出现在这里,每当入夜,一阵轻微头痛后,我便能在手机上看到某个女孩所写下的一篇日记。
上面总记录着许许多多零碎的小事。
当然,也有着一些笑着哭,哭着笑的大事。
拇指滑动,我仔细地阅读着。这当然是不对的事情,但这是我现在所能做少数几件事之一。
今天日记的开头,就是一大堆牢骚。因为朋友忘记她生日,就生气得说了好多狠话,明明之后也原谅了对方,但却因为小女生心性,搞得两个人一天都没说话,就连在回家路上,两人也是鼓着脸颊朝向另一边,没有聊天地各自回家。
朋友啊……
看到这些东西,我稍有一些难受,就像大脑突然供氧不足一般,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又和朋友闹矛盾了啊,这小妮子,明明个害怕寂寞的家伙,偏偏喜欢逞强。”
我开口小小地说了句话,吐出一口浊气。
说起来,生日啊。看了别人的日记,也给她说一句生日快乐吧,如果可以的话……
我翻看着手机,我记得之前的某篇日记里,出现过这个女孩子的电话号码。
找到了。
我盯着这11个数字,手指轻按屏幕,没有声响地,电话拨打过去。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不是那段号码,而是根本认不清的几个字符。
接着,回应我的是那毫无意义的机械女声。
果然还是打不通。
手机打不通电话,但可以浏览网页,可以观看视频,网络的应用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根本没有“人”。
动画,CG电影,只要不包含真实人体的视频,都能正常观看。
可像是新闻,纪录片,电视剧,或是其他什么……
都没有“人”。
只要是关于“人”的一切,都还存在,但唯独“人”消失了。
甚至所有的“人声”也被替换为机械人工声。
然而只有“人”消失了……但我却清楚地感觉到,我还存在着,那我,已经不算做“人”了吗……
罢了。
我再一次放弃思考,回过神,继续看着日记。
日记的内容很少,最后,那个女孩意料之中的和她朋友和好。
而每篇日记的最后有这样一棵树苗,精心绘制,仿若活物,看得出她很喜欢。
我拇指轻触着这颗树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觉,树枝似乎在我拇指下伸展一样。
好像,有什么不能忘记的东西被我忘记了。
“啊。”
手机屏幕突然黑掉了。
心脏倏忽像是要冲出胸口一般激烈地搏动,耳蜗深处响起各式各样的声音。
汽车的鸣笛,河水的流动,草丛的摇摆,树枝的断裂……
无数种声音像是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又消散。
“yi……”
这是!这是……这是什么,声音?
好熟悉,这是谁,说的什么?
就在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的一瞬间,我的听觉恢复正常,只听得见周围偶然响起的鸣笛声。
无论我再怎么去回忆,再怎么去静下心聆听,都无法再次感受到那声音。
“这算是!”
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蒙在鼓里的我已经开始在街道上飞奔,拼尽全力的奔跑。
绝望,无助,疑问,各种感情混杂在心里,马上就要随着疯狂涌动地脉搏爆发出来。
我控制不住地大喊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啊啊,就算是这样,在街道上狂奔,大叫。
我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已经心知肚明的我,也没想过要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但是……
如果没有“人”的话,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的话。
那,能否有哪个神出现,回应我呢?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这样超常识现实都存在的话,那你也肯定存在的吧?
神啊,你真的存在的话……
请一定……
(二)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您一定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跪在一具石像前,虔诚地祈祷着。
今天,我又没找到他。
“……今天就这样算了?”
走在我旁边,刚放下手中地图的挚友——祁,开口向我问道。
“啊,今天,今天就先这样吧……”
我转头看向路边。
乡间的小路被夕阳所浸染,田野正发散着点点微光。
但即便我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努力回忆,却也无法找准记忆中的风景。
今天,今天就先这样吧……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可你……
“在哪里呢……”
无力的呢喃。
我原地蹲下,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我说啊,熙,差不多你也该放弃了吧。”
祁的声音越来越小。
“……”
突然间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不知名的鸟叫声响起,渗入空气,刺进耳蜗,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哎,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得下心啊……”
见我沉默的祁,叹了口气。
大概是我的样子一直是要哭出来一样吧,所以她才会陪我一直任性到现在。
“对不起。”
我仰起头,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开,想说什么,却只能小声嗫嚅着。
明明很想感谢祁,可压在我心上的难过却让我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异常沉重,喉咙中挤不出任何话语。
如同溺在深海中。
自从他失踪以来,我就不停地追寻着他。
警察,他的父母,朋友,都在倾尽全力地寻找着。
但就算我强忍着眼泪,走过了许多,留有他痕迹的地方。
就算走过了晴日和阴雨,走过了三千里云和雾。
我都还是找不到他……
可就在这越来越绝望的同时,我的心脏却越发高昂地跃动。
正如当年他一步一步靠近我时。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弃。
可我快要不知道,我应该到哪儿去找他了……
“诶,说起来,今天我们到的这里,还是个挺有名的地方呢。”
祁拿起地图的一侧,一边查看着,一边说。
这是我从他家里找到的地图,很新,在这之前还没用过。
“明明只是个乡下小村,可居然有一种世界树的传说。熙,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树吧。那家伙也不知道把东西送给你没有。”
什么?
“祁!你刚说的是什么?”
肋骨中突然剧烈跳动的心脏,迫使我抓住祁的裙摆,大声问道。
“啊,熙你这是突然怎么了?”
可能是我一惊一乍地吓着了祁,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祁,你刚说了什么?”
心脏在不规则地搏动着,无论我如何控制呼吸,都无法使之平静下来。
祁刚才所说的话语中,裹着一个东西。
“你怎么啦?我说,这村子,有个关于世界树的传说。”
树,树?树!这个村子的树……
这,确实是,确实有个什么东西……
头部深处,有股隐痒,我却想不透彻到底是什么。
但我可以确凿地相信——这个树,这个村子,去追溯的话,我肯定能找到什么。
“……我说,熙?”
在轻柔中透着关心的声音下,我看到祁一副担心的模样。
“我没事,没事。你说的那个传说,是什么?”
可我越是去思考,就越是什么也想不到。
思绪坠入无边的茫茫大雾中。
但我不能停止。我有种异样的感觉,如果现在不弄清楚那是什么的话,可能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时间,场面陷入宁静。
唯有缓缓坠下的夕阳,逐渐被拉长的山影。
“……这里好像有个说法。”
说法?祁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就像是在我耳边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样。
“每个人在梦里的深处,都有一棵树苗。随着梦主人的成长,而伸长着枝丫,并在这过程中为梦主人塑造愿景。”
梦,愿景……
成长着的树苗。
“……其中有一只树枝,是通往世界树的树枝,所有的梦都由这树枝通往一颗巨大的树,并和世界树联结在一起。”
祁的话语,渐渐在我脑海中,和某个人的声音重合。
“梦和梦绝对不会混杂在一起,但树枝会交叉。心意相通之人的梦境,就会由世界树连系着,并且,窥探到彼此的真实。”
像是化学反应一般,原本笼罩着思绪的迷雾,顷刻间消失。
有一个场景在我脑海中晕开。
光线阴暗,凹凸不平的砂石地面,不规则的石块,滴水的石壁……
那像是在一个奇怪的石窟里。
在那里,倒着一盆盆栽,其上的小树,正散发着奇怪的光芒。
很温暖,让人怀念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身体。
那个是……
“熙,熙,我们回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阵阵凉风正迎面吹来。祁的话语把我拉回现实。
“嗯……祁,我想去个地方……”
“……”
祁伸向我的手滞留在空中。
我站起身,偏过头,不敢看她的表情。
“这次,你又想去哪里?”
平静的问话,但我感受得到其中饱含着怒气。
“我……我不知道。”
我小声回应着。
“熙。”
啪。
我还未转过头去,脸上就传来一股火辣的疼痛。
“放弃吧!”
祁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那家伙已经失踪一个月了!一个月音信全无,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啊!他说不定已经——”
“才没有——”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脸上传来的疼痛远不及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绝望,让我难受。
大粒的泪滴从我眼眶中奔涌而出。
“我肯定能找到他的!”
大口呼吸着,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眼前的祁瞪大着眼睛看着我。
祁所说的,我很清楚。
他失踪的这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像是在世界末日中度过。
害怕醒来,又期盼着醒来。随着他的消失,我的梦境也只剩一片黑暗。
在大学的日子里,接受着无趣的课程,对周遭一切尽量做到勉强的微笑和普通的应对。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让它不往更坏处延伸。
失踪,消失——死亡。
漆黑涌动的感情吞噬着我,迫使着我行动。
这样每度过一天,我内心深处的绝望就无止尽膨胀。
但我这越发高鸣的心脏,却不会让我放弃挣扎。
它的每次搏动,不仅向我全身输送着鲜血,更是在每时每刻,向我传达着“生”的含义。
这股生命的波动,在他失踪以后,便在我体内显现的越发强烈。它支撑着我,让我不被绝望所击倒。
所以,他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鼓动着和我相同的脉搏。
没有缘由和道理,但我坚信着。
我一定能找到他。
“……啊啊,搞不懂你啊!你再不走,我们就回不去了!还是说,你想现在就去那个什么,你不知道的地方吗?先说,现在我可不会陪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祁像是放弃思考一般地,双手胡乱搅动着她的长发。
现在?那她的意思是……
“快走啦快走啦。就算是要去,我们不是还得回去准备一下嘛。”
“啊,嗯……”
知晓了祁的意思,我一下子破涕而笑。
祁也伸出手,抓住我的臂膀,把我往前拉。
“这股逞强的劲头,真的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痛吗?”
祁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帮我拂去脸颊上的泪滴。
“痛……”
“知道痛就好,别搞得还没找到那家伙,你先疯掉了。”
“谢谢……”
我寻找着话语,倒头来也只能吐出这两个音节。
“行了行了。等你找到他,让他来给我说!走吧,回去了。”
“嗯。”
归途上,祁有些疲倦地靠着我肩头睡下。
我眺望着车窗外飞速逝去的风景,脑子里不停回忆着那一闪而逝的石窟场景。
那是在哪里?
我潜入记忆的深海中,拼命寻找,却也找不准任何有关联的事物。
但每当脑海中略过那石窟,那散发着奇怪光芒的树,总有种怀念的温暖在身体深处出现,伴随着心脏血液的输送,蔓延至全身。
“你在哪里?我在找你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