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算睡在船上的许熙临，准备背着自己的背包去站点里找张床睡。但在去驾驶舱拿走背包前，她想起来还有一个地方。
虽然说逛完了整艘潜艇，但其实还有个位置因为比较绕，里面又没什么东西，就没去了。
后货仓。
如果船长的话属实，那位得了病的安全官很可能就在那里躲着。
侧过头看了眼还在抽着雪茄的船长，许熙临决定离开前探索一下那个货仓。路不远，骆驼级虽然算是比较大的潜艇，但仍然与能够迷路的站点没有可比性。只需穿过工程舱，在货架旁边的梯子爬上去。
相当简单！比起凝视漆黑的深渊然后歼灭欧罗巴的土著。
许熙临探出个头，随后就看见了那位安全官。
嗯……抛开对方走光的裙子不谈，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的……不，一点也不正常。
那安全官屈起膝盖，靠坐在货仓的角落，正对着由下方通往货仓的直梯。许熙临一眼就看到了蓝白条纹，还有她脸上戴着的面具——准确地说，是半个面具。
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可以说写满了悲哀，预制餐的包装散落一地，看样子是很久没出去过了。
“你好。”声音从前方飘来。
“呃，你好……”许熙临应了一声，也同样向对方问了好。
只是对方以一种能被称为不雅的方式坐着，许熙临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蓝白条纹的冲击性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许熙临还是再往上爬了些。视角高一点，就能好好地看对方的脸，目光不会到处乱飘。
“咳咳，你是这艘潜艇的安全官对吧？”
“我是宇文胡儿。”能看见她的嘴唇在动，不过发出的声音很微弱，还带着一点点哭腔。“你是舰长聘请来代替我的安全官吧？”
“这……我是安全官，但应该不是代替你，船长没说我要代替谁……啊，忘记介绍了，我叫许熙临，今天刚上这艘潜艇。”面对这样一位精神病人，许熙临心中滋生些许怜悯的情绪。
虽然许熙临说不知道，但是她心里清楚，得了这种难以救治的疾病的船员会被如何对待。哪怕船长说了医生会治疗……她还是感觉这位安全官会在哪个站点被扔下船。
而且……对方已经不再称呼船长为船长了，而是舰长。舰长是职位，船长是称呼，称呼船长为舰长，就是不认可对方的表现。
她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吧？
许熙临暗暗想。
“她们说我病了，我不觉得。我只是看到了很多，通过他的眼睛。”宇文胡儿稍稍有了动作，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捧在手里。
许熙临注意到她的用词。“他？不是她，也不是它？”
“是他。我看到了我们的结局。我们是一艘沉没着的船，它们是深海里蜂拥而入的水，他是见证者。”宇文胡儿缓缓将这句有些难懂的话说出，许熙临暗暗在心里记下。
然后，许熙临决定帮她一把。
“那个，我有一个提议……”
宇文胡儿抬起头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反射舱顶的灯光黑中透红，红得发黑。
“看起来你是能正常对话的样子……为什么不装作自己已经好了呢？而且你……”许熙临仔细观察周边的卫生状况，除去包装袋，只有点灰尘，并没有疯子那种恶心的生活环境。“应该能正常活动吧，装作没生病的的话，就可以继续工作下去了啊！只要不再提沉船这种忌讳的话题，没有人会计较的。何况，不久前，你救了整船人的命！”
“你知道了那件事啊……没错，有人闹事，我还能一棍子把她撂倒，线圈炮的准头也还在，开枪当然也记得如何扣动扳机。”安全官的嗓音听起来有种浓浓的悲哀。
“但是，精神病人说自己不是精神病，有谁会信呢？”
许熙临愣了一会，“可你依旧有工作的能力，为什么不继续工作下去？当初登上潜艇，不是有一句话吗？为了……”
“为了人类，潜入深渊。呵呵，多扯。我会看到莫名其妙的幻影。有时是一团爆燃的火焰，前天回到站点的时候，我拿灭火器往医生身上喷了十几秒钟的二氧化碳。有时是登船的敌人，你知道吗，你探出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只泥偶迅猛龙来了。如果我还有枪，你会被我爆头。”
“……”许熙临很纳闷，自己好看的脸蛋为什么会被看成狰狞的泥偶迅猛龙头部。也许该换个发型？只戴个发箍可能没凸显出她的美。
“欧罗巴精神病可不像地球时代那种，虽然危害性都一样大吧。”
安全官的语气，表情，还有那双眼睛的神色，都让许熙临渐渐泛起深深的同情心。“还……还有希望！船长说医生已经找到治疗方法了，只是没有药……很快就……”
“我也知道，毕竟我才是患者。”宇文胡儿重新低下头，将自己的眼睛藏起，缓缓戴回了面具。“而且啊……就算治好了，我也不想潜入深渊了。”
“诶？为什么？”
“为了人类，潜入深渊。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冰层下的岩质山脉，有着许多生产生活必须的矿物与原材料，没有原料就没有产品，没有产品就没有生活……她们是这么教的。”
“是的，短期内这句话是绝对正确的。”宇文胡儿轻声回答，肯定了那句人人都会念的口号。“只是我看到了最后。”
“最后？”许熙临被勾起了好奇心。
“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我可是疯子哦，疯子的话……你也敢信？”她笑得很凄惨。而仅仅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又凄惨得恐怖。
——
许熙临一直惦记着安全官的话，以至于船长跟他说话什么也没听进去。
“好啊……嗯……可以。”
这样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她又被船长搂在了胸前，往后走。
她是在工程舱遇到了船长，当时对方在加工台前制作左轮子弹。聊着聊着就做完了，然后就把子弹往柜子里一塞，搂住了许熙临的肩膀。
“诶？”
勾肩搭背地，她们走向引擎，然后从潜艇上唯一的楼梯下到机房，穿过宽敞的医疗舱，来到竖井通道前。
“我们去哪里？”
“你不是同意了吗？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许熙临你也是放得开的人嘛。”
“我没……没听清楚……”
“睡觉啦！睡觉！都晚上十点多了，再不睡明天起不来床了。”
船长放开许熙临的手，刷开竖井通道的舱门，顺着梯子往下滑。下面是出仓口与压载舱的整合舱，旁边的舱门里面就是船员们睡觉的地方。如果没记错，已经有人在里面睡觉了，但那里只有四张床……却已经睡了六个人……两位安全官，机修工工程师，大副与医生。
“还不下来？”船长在下面抬起头，许熙临下意识想要摁住衣服下摆。可惜安全官制服没有下摆，更没有裙摆。
“我……我去站点里睡就好了……”
“出紧急任务怎么办？把你丢站点我可不负责哦！”
“那个……刚刚……”许熙临想起经过医疗舱时看到的另一张上下铺，便再次提议。“我看医疗舱里也有两张床……”
“那是病人睡的，说句不好听的，是死过人的床。你爱睡那我不管你哦。”船长没好气地说道。
许熙临闭上了嘴，默默从直梯上滑下，跟着船长来到居住舱舱门前。
舱门打开，里面已经熄灯了，只有隐约的呼吸声，和不知谁的轻微鼾声。灯光从舱外照进去，能看见四张板床只剩一张空的了。
许熙临还是有些退缩，毕竟刚和船长认识没半天，就要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什么的……
“要不我打个地铺吧……”
“唉，还是有些怕生的嘛。这样吧，我跟她们挤一挤，这张床让你睡，怎么样？”
“……”
为了自己一个新人，让三个人挤在一张小板床里睡，不合适。超级不合适。但跟船长睡一张床……也不合适。许熙临为难地做出抉择——
“还是和你睡吧……”
“哈哈，放心吧，我不打呼噜。就知道你是放得开的人。”
许熙临睡的不好，但一整晚什么也没发生。真的只是睡觉……躺在床上没几分钟，船长就开始均匀地呼吸。也不打呼噜。
倒是许熙临紧张地时不时扭头观察黑暗中船长的睡颜，生怕对方其实在觊觎着自己。
其实没有……不过观察起来……自己的尺寸也没有对方大呢。
没有在嫉妒，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