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向林延轲提议弃权。
这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教室的每个角落。那提议者是个平时很少发言的男生,此刻却因为找到了“解决方案”而眼睛发亮。
“反正……反正也赢不了,何必上去丢人呢?”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林延轲看着台下。
他看着那一张张脸庞——那些刚才还写满不情愿和抱怨的脸,此刻竟纷纷露出认同的表情。有人点头,有人低声附和,有人如获救赎般舒了口气。仿佛弃权不是认输,而是一种智慧的妥协;不是逃避,而是清醒的认知。
喜悦——
他们脸上洋溢的,竟然是喜悦。
林延轲的手在讲桌下微微颤抖。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样真的好吗?”他想问出声,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当然希望他们笑。作为班长,他愿意承担所有繁琐的工作,调解所有无聊的争执,就是为了让这个班级能少一些烦恼,多一些轻松的时刻。可是这样的笑容——建立在未战先降、自我放弃之上的笑容——真的是对的吗?
如果冯林晚在这里,她大概会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随便啊,反正运动会本来就是自愿参加。”
她那种近乎傲慢的自信,让她可以轻易接受任何结果,因为她深信无论如何自己都能掌控局面。
但林延轲不是冯林晚。
他学不来那种自信。他必须反复权衡,谨慎判断,为每一种可能性做好准备。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判断失误,事情就会滑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因为他自己就很懦弱。
弱小到清楚自己能力的边界,胆小到记得每一次退缩后的悔恨。他太了解“逃避”这个词的重量了——它像沼泽,一旦踏进去,就会一点点下沉。第一次告诉自己“这次算了”,第二次就会说“下次再说”,直到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泥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想让这些人变成那样。
即使他们现在不懂,即使他们认为这是“聪明”的选择,即使他们会因此讨厌他这个“多事”的班长——
“我反对。”
林延轲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那些刚刚放松的表情,又重新紧绷起来。
“弃权确实是规则允许的,”林延轲继续说,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脸,“但我不建议这么做。”
“为什么?”提议弃权的男生忍不住问,“反正也赢不了啊!”
“因为还没比过,”林延轲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赢不了?”
台下响起几声嗤笑。
“班长,你是没看过往年成绩吗?三千米前三名全是体育生,我们班连能跑完全程的都没几个!”
“跳高纪录保持者就在隔壁班,我们上去不就是当背景板?”
“女子八百米更不用说了,三班的那个女生是田径队的!”
抱怨声此起彼伏。林延轲静静地听着,直到声音渐渐平息。
“我知道,”他说,“我都知道。往年成绩我看过,各班实力我清楚,我们班的体育水平我心里有数。”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敲了敲讲桌上的名单。
“但体育比赛,不只是为了赢。”
教室里安静下来。
“如果只是为了赢,那大部分人都没必要参加任何比赛了,因为冠军永远只有一个。”
林延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参加,是为了证明自己在乎。在乎这个班级,在乎这场比赛,在乎自己有没有尽全力。”
他看向那个提议弃权的男生:“你说‘反正也赢不了’,但你知道吗?去年三千米第七名,是个从来没有长跑经验的普通学生。”
“他在之前和我是同班同学,训练了一个月,最后比自己的最好成绩快了近一分钟。他跑完后瘫在终点线,哭了——不是因为他没拿到名次,而是因为他做到了自己以为做不到的事。”
“我们班确实没有太多的体育特长生,但每个人都有潜力。也许我们拿不到前三,但我们可以挑战自己的极限,可以比去年的自己做得更好。”
林延轲深吸一口气:“作为班长,我不能强迫你们拼命。但如果你们选择弃权,我希望你们想清楚——这不是输给对手,而是输给了还没开始的自己。”
教室里鸦雀无声。
见他们安静下来,林延轲也松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将名单念完,并收工下台。
但此时,又有人举手。
林延轲看向举手的人,是秦刻松。
“秦刻松同学,请讲。”林延轲对他点头,相当信任秦刻松能够做出正当的发言,就像当初他带领全班同学一样。
“班长,你讲得很好,”秦刻松长吸了口气,继续道,“你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很吸引人,就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
“夸赞不必了,我只是在做自己份内的工作。”林延轲微微皱眉,如果秦刻松只是为了夸赞他而举手发言,那么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那就回到正题,”秦刻松脸上笑容褪下,认真地看着林延轲,“我并不认同你刚才的发言。”
林延轲并不意外,只是点头,并询问:“可以说一下理由吗?”
“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你不一样了,当初的你更加现实,所持观点总是与我相反,也让我学会如何更好地看待问题。”
……
秦刻松想起了当初,高一时期与林延轲的初次对话。
那时的林延轲并不好相处,空洞的双眼死盯着手里的教科书,对除此以外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
仿佛被施下诅咒的铁皮人一样。
“哟,你叫林延轲是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餐?”秦刻松记得自己是这样向他打招呼的。
而当时林延轲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随后吐出一句毫无感情的话:“不了,一起吃饭会影响到学习的时间。作为学生,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请不要干扰我学习。”
当时的他每句话都足够伤人,也让秦刻松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第二天,秦刻松就再次找上了林延轲,十分爽朗地对他说:“今天和我比谁吃饭更快吧,输了的那个人必须赔偿对方所失去的学习的时间!”
“有病可以去校医那里看。”林延轲傻愣在原地许久,随后骂了一句。
当时的林延轲很难以接触,就像滑溜溜的鱼一样,可是秦刻松就像章鱼一样难缠,被他抓住就难以逃离他的魔爪。
……
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让秦刻松略有些感慨时过境迁带来的变化,如今林延轲已经站在了自己曾经的位置上了。
“现在的你变了很多,变得更加理想了,理想到快要变成故事的主角,像那般耀眼夺目。到这时,我才发觉,我们所处的的位置已经改变了。”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这终归是一个好的开始,而我也要像从前的你一样向你掷出现实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