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刻松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并不认同你刚才的发言。”
林延轲看着他，等待下文。他不意外——秦刻松从来都是现实主义者，和自己看待问题的方式本就不同。
“班长，你说体育比赛不只是为了赢，这没错，”秦刻松站起身，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但你说‘我们在乎’，请问，有多少人真的在乎？”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刚才提议弃权的那位同学，他在乎吗？那些听到弃权提议后露出笑容的人，他们在乎吗？”
有几个学生低下了头。
“你讲的那个故事很感人——普通学生训练一个月，突破自己，在终点线哭了。”
秦刻松的语气平静，却像手术刀般精准：“但那是他自愿的。而现在，我们是‘被强制’的，这不一样。”
林延轲想说些什么，秦刻松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要挑战自己的极限，但班长，不是每个人都想挑战极限。有些人只想安稳度过高中三年，有些人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些人就是单纯讨厌运动——这些，难道就不值得尊重吗？”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骚动，不少人点头表示认同。
“所以，”秦刻松深吸一口气，“我提议一个折中方案。”
他走到讲台旁，从林延轲手中接过名单，面向全班：“愿意参加的同学，正常参赛。不愿意参加的，可以找人代替——反正运动会不查身份证，只要号码布别错就行。”
“代替？”有人惊讶地出声。
“对，”秦刻松点头，“让那些有体育特长的同学多报几项，或者让真心想参加但没被选上的人顶替。而原本应该参赛却不想去的人，负责后勤工作——搬水、准备药品、写加油稿、打扫场地。这样，每个人的付出都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提议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
“这……这可以吗？”体育委员迟疑地问。
“规则没说不行，”秦刻松看向林延轲，“班长，你说呢？”
林延轲沉默着。他当然知道，校园运动会上“代跑”并不少见，但像这样公开讨论、集体安排的，还是第一次。
“这不正当。”他终于开口。
“但这是现实，”秦刻松直视他的眼睛，“你给了大家一个理想的选择，我给大家一个现实的出路。这样，想挑战自己的人可以去挑战，不想挑战的人也能用其他方式为班级出力。”
教室里的气氛越发热烈。
“我觉得秦刻松说得对！”一个女生举手，“我体育真的很差，跑八百米会晕倒的那种。但如果让我负责后勤，我可以做得很好！”
“我也赞成，”另一个男生说，“反正那些体育生本来就想多参加几项，多拿几个名次，一举两得。”
但也有人摇头。
“这不公平吧？凭什么有些人可以不用参加？”
“而且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弃权简单……”
争论声渐起，让班级内部明显分成了三派：支持秦刻松现实方案的，支持林延轲理想主义的，以及只想弃权了事的。
每个人各执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无法让对方认同自己，嘈杂声将原本该属于自习课的安静驱逐，留下混乱的声与心。
就在这嘈杂声中，刘晗萱举起了手。
她的动作很轻，但坐在前排的位置让她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刘晗萱同学？”林延轲压下心中的不安，示意她发言。
刘晗萱站起身，脸上挂着惯有的甜美笑容：“其实我刚才就在想一个问题——班长说每个人都要尽力，要为班级着想。那么，班长你自己呢？”
她的目光落在林延轲手中的名单上：“这份名单上，为什么没有班长和杭伊织同学的名字？”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林延轲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向手上的名单，又看向黑板，确认上方确实没有自己和杭伊织的名字后，最终目光落在杭伊织身上。
杭伊织和他一样表现地有些无措，完全不理解刘晗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只是初版名单没有考虑到而已，”林延轲咽了口口水，对刘晗萱的猜疑给出解释，“如果你认为我刻意在名单上避开自己，我可以参加男生3000米来证明我的清白。”
“谁知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呢？”刘晗萱打断他，笑容依旧，声音却像裹着糖的针，“我记得，当初选学习委员的时候，班长也是这么维护杭伊织同学的——说她身体不好，说她需要更多时间学习。结果呢？学习委员的工作，最后不还是班长你自己在做？”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两个班级最重要的职位，却因为‘特殊原因’可以避开最麻烦的事情。班长，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在乎班级，在乎比赛，在乎尽全力——是说给我们听的，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教室里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对啊，班长自己都不参加……”
“之前林延轲似乎就是因为杭伊织不想担任，才想将学习委员的位置给刘晗萱担任。”
“林延轲和杭伊织不会是情侣吧？”
“我觉得班长他不会这样做，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很恪尽职守吧！”
一旦出现猜疑，那么不管被猜疑的对象做出什么回应都无法立即得到众人的理解，更有可能让对方更加怀疑。纵使有人愿意支持林延轲，但怀疑的火苗依旧种在了心的深处。
而且，议论的声音里还有刘晗萱在此扇风点火，让现状更加混乱。
林延轲只感到血液冲上头顶。他看着刘晗萱，看着那些怀疑的目光，最后看向杭伊织——她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有些愤怒。
不是为自己被质疑而愤怒，而是为刘晗萱把杭伊织扯进来而感到愤怒。他总算理解了刘晗萱想做什么，无非就是让自己在班级里的威信一落千丈。
但杭伊织是无辜的，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好女孩，不该遭受其他人非议的目光。在刘晗萱选择让他人遭受伤害时，林延轲的手不可避免地抓紧了讲台两侧。
也许下一刻，心中的怒火就会让林延轲将铁制的讲台掀翻。
可在他看见杭伊织那担心自己的目光时，理性却又压过了他的愤怒。
此时最重要的并不是如何报复刘晗萱，而是将这个班级拉回到原来那副和睦的样子。
矛盾让在场所有人开始争吵——从相互反驳到互扣帽子，再发展为小团体之间的大规模骂战。
有人相信无法证明的猜疑，有人认为应该对林延轲抱有信任，有人对现状冷嘲热讽，也有人以极端的言词回敬对方……
林延轲第一次发觉，原来那个在他眼中十分团结的班级，已经变得破裂不堪了。
他想尝试挽回局面，但还没等他开口，另一个声音炸响了。
“刘晗萱！”
秦刻松的声音像惊雷，压过了所有嘈杂。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全班瞬间安静。
秦刻松的脸色很难看，他盯着刘晗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愤怒：“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刘晗萱显然没料到秦刻松会是这个反应，笑容僵在脸上：“我……我只是提出合理质疑……”
“合理质疑？”秦刻松冷笑，“你是想把班级搅得更乱，还是想针对什么人？”
他的目光扫过杭伊织苍白的脸，又回到刘晗萱身上：“我们刚才在讨论运动会的安排方案，你突然扯出几个月前的事情，还把无关的同学牵扯进来——刘晗萱，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晗萱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
“叮铃铃——”
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刺耳又准时。
所有人都愣住了。争论、愤怒、质疑，一切都被这铃声强行打断。
林延轲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怀疑的、愤怒的、看热闹的、不知所措的，他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解释什么，想继续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场面。
但最终，他只是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