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的自习,教室里的气氛比平常更加凝重。
往常这时,班级里已经开始躁动了。可现在,冲突的余温尚未散去,每个人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任何轻微响动都能划动在场众人的心弦。
刘晗萱安静地写着作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在欣赏自己播下的种子悄然发芽。
秦刻松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思考昨天的事情,但更多是一种对混乱局面的不耐与对“解决方案”未能落实的焦躁。
林延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的练习册一页未翻。新换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酝酿着不安。
终于,在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他合上了书。
清脆的“啪”一声,不大,却足以让许多心不在焉的人抬起头。
林延轲站了起来,走到讲台正中。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脸,那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温和或坚定,而是一种混合了疲惫、讥讽和某种破罐破摔意味的冰冷。
“我站上来是要和你们讲几件事。”林延轲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教室里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昨天你们托我去和学生会会长商讨,提议将规则更改,但可惜规则已经定下,一切工作都着手准备,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林延轲说完,班上的部分人露出不满的叹息和抱怨。
“之后,关于昨天的运动会名单,和那些争论,”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感,“我想,有些话应该说清楚。”
所有人都停下了笔,望向他。杭伊织抬起头,眼中带着担忧。秦刻松也看了过来,眉头锁得更紧。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你们很多人今天都说过,对吧?”林延轲嘴角扯了一下,不像笑,倒像肌肉的抽搐,“觉得学生会不近人情,觉得规则不合理,觉得是我这个班长无能,没能为大家‘争取’到特权,没错吧?”
他的话像针,刺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有人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但我现在想告诉你们,”林延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愤怒的颤抖,但这“愤怒”的方向却让所有人一愣,“我已经受够了!”
“我受够了没完没了的抱怨!受够了每个人只盯着自己那点得失!受够了打着‘集体’的旗号,却各怀鬼胎!”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讲台,发出笃笃的轻响,却带着敲在人心上的重量。
明明平日里闹出这番吵闹的动静时,班主任已经来到教室里怒目巡视了。但今天他却像提前离开了那样,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其他人都很安静,大部分人都低下了头,而另一部分人则用不满的目光看着林延轲,其中包括刘晗萱,但终归是无人发声反对。
面对林延轲这副激动的样子,他们没人想成为那一只出头鸟。
之后,班级里安静了很久,也让部分人员的心态发生了改变。
“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有意见。”林延轲继续说,语气平淡了下来,却有着过分冷漠,“觉得我假清高,拿着‘集体荣誉’绑架大家,自己却搞特殊,连累朋友。”
“你们说得对。”林延轲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自嘲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我就是在搞特殊。”
“我凭什么不能搞特殊?我是班长,我付出了最多的时间精力,我协调了最多的破事,我甚至为了‘顾全大局’一次次妥协——那我给自己、给我愿意照顾的人行一点方便,有什么问题?”
教室里的空气凝滞了。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站在讲台上的人。
这不是辩解,这几乎是在向所有人宣战。
“至于运动会的新规则,”林延轲拿起那张被他揉皱又展平的规则表,“我知道它不公平,不近人情。但学生会定了,我能怎么办?跑去哭诉?抗议?有用吗?现实就是,我们只能遵守,或者像某些人一样——”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秦刻松:“想着怎么钻空子,怎么‘实际’地牺牲一部分人,保全另一部分人。”
秦刻松身体微微坐直,他不傻,当然知道林延轲的话语带有何种指向性。
“秦刻松同学,你的提议很‘实际’,真的很实际,”林延轲的语气充满了嘲弄,不只是针对于他,还包括在场的每个人,“花钱消灾,各取所需,把责任和矛盾外包出去,班级表面和谐,大家各自安好。多聪明啊!比我这套吃力不讨好的‘集体荣誉’、‘无私奉献’聪明多了!”
“真厉害啊,比我的想法实际得多,我的想法真的好不实际啊!”林延轲笑了一声,话语里带着鲜明的挑衅,“一个人代表全班班级做出决定,谁吃亏谁受益,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像是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
“不对,”突然间,林延轲话锋一转,继续笑道,“你们不都是傻子吗?别人一番话就能让你们动怒,让你们倒戈,让你们攻击本来与自己无仇的同窗。呵,谁都能决定你们的想法,早知道我也不那么卖力地当班长了,随便一番发言就能让你们帮我卖命。”
“如果不是秦刻松在,估计你们早就被我耍得团团转了。”
火药桶,被彻底点燃。
所有目光“唰”地集中在林延轲身上,本来带有歉意的部分人此时也怒目瞪着讲台上的林延轲。
秦刻松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林延轲的这番发言并不像他所熟知的那个林延轲,言语中带着刻意的讽刺和目的性。
“林延轲,你现在的态度,恰恰证明了你不适合继续领导这个班。”秦刻松开口,声音沉稳,试图控制局面,“我们讨论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发泄个人情绪。我的提议或许不完美,但至少是在现有规则下,寻找对大多数人相对公平的出路,而不是空谈奉献,或者像你现在这样,公然宣扬特权思想,激化矛盾!”
“激化矛盾?”林延轲嗤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讲台边缘,姿态充满攻击性,“矛盾早就存在了!是你,是你们所有人,假装看不见!
“我的‘特权’?呵!吃力不讨好的职位,没有点实际利益,谁愿意当这个傻子?秦刻松,你那么高尚,那么务实,那你来做这个班长啊!你来试试看,怎么在学生会的死板、同学间的自私、还有对你不满者在背后捅刀子的行为中,维持你那套‘公平’!”
两人在讲台上下激烈对峙。林延轲的言辞越来越偏激,将他以往塑造的“为集体着想”的形象彻底打碎,暴露出的仿佛是积压已久的怨气和对“公平”的极端不屑。
而秦刻松,虽然被逼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在反驳中却越发显得思路清晰、立足于现实、并且——相比之下——更在乎“集体”而非个人得失。
二人的所处的地位,不知何时发生了转变。
起初,大家被林延轲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住。但随着争吵升级,看着林延轲脸上那近乎扭曲的固执和毫不掩饰的“特权论”,再对比秦刻松虽然被激怒却仍在试图讲道理、找方法的态度……
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
“班长怎么变成这样了……”
“虽然秦刻松下午那话有点冷血,但现在看来,至少他在想办法解决问题。”
“林延轲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吧?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大家好过?”
“他刚才那话……是不是承认了他和杭伊织就是有特殊照顾?”
“感觉像是刻意为了接近杭伊织所做的行为,但杭伊织本人却没有任何表示,应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太让人失望了……”
杭伊织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她知道林延轲在做什么,这让她心如刀割。体委的头埋得很低,拳头在桌下攥紧。
刘晗萱最初的错愕过后,眼底慢慢浮现出一丝了然和玩味。
原来如此……林延轲,你选择了最蠢,却也最出人意料的一招。把自己变成靶子,就为了能让整个班级团结起来?真可笑,但……似乎有效?
“够了!”秦刻松终于喝止,他看出林延轲的状态不对劲,更像是在刻意引战。
他不再看林延轲,转而面向全班,语气沉重而诚恳:“同学们,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面临的,是运动会报名的实际困难,是班级内部的信任危机。”
“而我们,在无法改变规则的情况下,我们应该用更务实、尽量让大多数人接受的方式去应对。同时,班长的职责和操守,必须放在第一位,如果连班长都认为‘特权’理所应当,我们这个班才真的没有希望了。”
没有直接指责,但句句都刺在林延轲刚才的言行上。
教室里一片寂静。很多人看向秦刻松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同和依赖。而看向林延轲的眼神,则充满了失望、不解,甚至厌恶。
林延轲站在讲台上,胸膛起伏,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环视全班,将那些目光一一尽收眼底。那里面有他想要的效果——敌意、排斥、转向秦刻松的期待。
他成功了。他把自己变成了那个“共同的敌人”。
“希望?”他低声重复,最后扯出一个极其疲惫、近乎破碎的冷笑,“随你们吧,这班长谁爱当谁当。”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趴了下去,将脸埋进臂弯里。一个彻底的、拒绝沟通的溃败者姿态。
就在此时,班主任苏文涛很凑巧地从门口出现。
他面色沉重地看着班级内低沉的氛围,询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没事,老师,”秦刻松脸上的阴沉瞬间消散,尽力挤出笑容对班主任说,“只是关于运动会安排的理念有矛盾。”
“……”苏文涛站在门口看着在座位上趴着不为所动的林延轲沉默了许久,最后回答,“我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