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班级里的氛围相当微妙。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就已经异乎寻常地安静。
班主任苏文涛站在讲台上,双手撑着讲台边缘,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最后在林延轲空着的座位上停留片刻——林延轲请假了,理由是“身体不适”。
这个缺席,在此刻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关于部分同学提出的,撤换班长的提议,”苏文涛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按照班级章程,需要全班投票表决。现在,同意撤去林延轲同学班长职务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然后,第一只手举了起来。是体育委员。他低着头,手举得很高,像是要用这个姿势证明什么,又像是在与什么对抗。
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手臂如林般竖起。
有人举得毫不犹豫,脸上带着终于能“表态”的解脱;有人举得迟疑,目光躲闪;有人甚至没有抬头,手却已经伸在半空。
秦刻松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放在膝上,没有投票权,也没有表情。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举起的手,像在清点数目,又像在记住每一张脸。
杭伊织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当苏文涛话音落下时,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手。
很稳,没有颤抖。
她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些惊讶,有些了然,有些复杂的探究。但她没有收回手。
最终,全班三十多人中,除去请假的林延轲和没有投票权的秦刻松,只有几人没有举手投票。有的低头假装写字,有的望向窗外,置身事外。
“好,”苏文涛点了点头,“同意票超过三分之二。根据章程,林延轲同学的班长职务,从即刻起解除。”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吐气声,像集体卸下了什么重担。
“接下来,提名新任班长人选,”苏文涛继续说,“有提名秦刻松同学的,请举手。”
这一次,举手的速度更快,更整齐。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有投票权的人,包括刚才置身事外的七人,都举起了手,一只不落。
杭伊织的手再次举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
秦刻松依然坐着,目光落在讲台边缘的一点灰尘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全票通过,”苏文涛宣布,“秦刻松同学,从今天起,担任我们班的班长。”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但足够清晰,持续了十几秒,像一种仪式性的交接。
秦刻松站起身,走到讲台边,对苏文涛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全班。
“谢谢大家的信任”他说,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每个人听清,“我会尽力。”
很简单的六个字,没有慷慨激昂的承诺,没有对前任的评价,甚至没有提及眼前的一团乱麻。
但正是这种克制,让台下的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至少,新班长看起来不会突然崩溃,不会当众诉苦,不会用那种让人窒息的方式“为你好”。
下课铃响了。
苏文涛离开后,教室里慢慢恢复了些许生气。有人开始收拾书包,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目光不时瞟向那个空着的座位。
林延轲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此刻,那里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桌椅,桌面上干干净净,连本书都没留。
像某种无声的退场……
班长的更迭像一道无声的分水岭,将林延轲彻底划到了班级的对岸。
第二天早晨,林延轲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当他走进来时,原本的嘈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整理作业、低声交谈、埋头补觉。
看似平常,但却时刻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视”。
林延轲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走到自己位置上将书包放下。这副场景在他心里早有预料,当他昨天决定向所有人说出那番话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已经成为这个班级之外的存在了。
习惯性地走上讲台,打算更换黑板上的值日生时,他才发现上面的名字已经变更。
粉笔字是新的,带着清晰的颗粒感,而他昨天写下名字时那个习惯性的花体签名,已被擦得无影无踪。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班长了。
沉默片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拿起黑板擦,然后异常用力地将其他地方擦得一片灰白。
粉尘在晨光中飞舞,洒落在他的眼镜片上。
——
下午的班会,该为之后的运动会做出人员选定了。
秦刻松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运动会的最终项目安排表。经过一系列的“民主协商”,大部分项目已经分配妥当,但仍有一个硬骨头没人愿意啃——男子3000米长跑。
“还差一位置,”秦刻松对众人问,声音洪亮传遍班级的每个角落,“没人愿意参与了吗?”
虽说班级内决定让人替跑,但3000米这个项目实在太难以下咽,特长生中也没有长跑运动员,一时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
台下鸦雀无声,毕竟谁都知道3000米是地狱。
秦刻松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过,最后停在最后一排。
“林延轲同学,”他开口,声音清晰,“这个位置由你来,有意见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里的那人。
林延轲抬起头,眼镜镜片反射着日光灯的白光,让人看不清眼神。他坐在原地看向秦刻松,并未做出回答。
“不回答就当你是默认了,当然我更希望你能主动为之前的过错做出弥补。”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有人交换眼色,有人低头憋着某种情绪——那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林延轲低下头,继续看着桌上的习题,低声回答:“可以。”
杭伊织攥紧了手中的笔。她看向秦刻松,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秦刻松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如果没意见,就这么定了,”秦刻松在表格上做了标记,“从明天开始,参加长跑和接力的同学每天放学后加练半小时,‘男女两人三足’由我和刘晗萱参加,其他的具体安排由体育委员负责。”
班会结束,人群散开。林延轲收拾书包时,听到前面传来压低的议论:
“秦刻松挺狠的啊……”
“活该吧,之前那么嚣张。”
“3000米……感觉会死的吧?”
“那可是他自己答应的。”
林延轲拉上书包拉链,起身离开往学生会走去。经过教师办公室时,秦刻松正在门口和苏文涛商讨。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但就在林延轲走出教室门的瞬间,秦刻松抬起头,望向那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他手中那份报名表的边缘,被捏得微微起皱。
“你在逼他。”身后传来苏文涛的声音。
秦刻松没有回头,低声回答:“只是对他自以为是的报复。”
苏文涛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别太过火。”
“我有分寸。”秦刻松合上记录本,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