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操场上人影稀落，只有秦刻松带着几个报名项目的同学在进行适应性训练。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赭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秦刻松和刘晗萱在练习两人三足。他们的脚踝被红布带绑在一起，从最初几步踉跄，到之后逐渐熟练，二人很快就找到了节奏。
“一、二、一、二……”秦刻松低声数着拍子，手臂稳稳扶住刘晗萱的肘弯。
刘晗萱起初身体有些僵硬，但随着步调逐渐协调，脸上紧绷的神色也稍稍放松。他们从跑道这头走到那头，偶尔身体失衡时，会下意识抓紧对方的手臂。
不远处，体育委员和几个男生在练接力交接棒，喊声短促有力。女生们聚在沙坑边练跳远，笑声时不时随风飘过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有些难得的、属于青春集体的轻松感。
除了跑道最外圈。
林延轲独自一人在那里跑着3000米。他已经跑了不知第几圈，步伐依然保持稳定的节奏，呼吸声沉重但规律，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白色的运动衫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汗渍。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前方十米处的跑道，一圈，又一圈。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执行着“跑步”这个指令。
训练接近尾声时，秦刻松解开了脚上的布带，擦了把汗，对在场的人拍了拍手：“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家吧。”
话说完，他顿了顿，又对众人说：“作为对各位的感谢，明天上午我请大家去去甜品，就在学校门口集合。”
“好耶！”欢呼声低低响起。
疲惫的身体需要休息，紧绷的神经需要放松。人群很快聚拢过来，收拾东西，说笑着朝操场外走去。
没有人看向跑道最外圈那个还在奔跑的身影。
体育委员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但身旁的男生揽住他的肩：“走啦，饿死了。”
他也只能跟着转身，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刘晗萱落在最后。她站在原地，看着林延轲独自奔跑的背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孤单地横跨了大半个空旷的跑道。她看了很久，直到秦刻松在不远处唤她：“刘晗萱？”
她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操场彻底空了。
林延轲跑完了最后一圈，在终点线处缓缓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汗水滴落在塑胶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他直起身，环顾四周。
空无一人。
器械区、沙坑、看台……刚才还充斥着人声的地方，此刻只剩下秋风卷着几片落叶打旋。远处教学楼亮起了零星的灯。
他被留下了。
不是遗忘，是心照不宣的忽略。
林延轲站在原地，胸膛起伏。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重新戴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场边，拿起自己孤零零放在长椅上的水瓶，拧开，慢慢喝水。
“哟，被落单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延轲动作一顿，回头。冯林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林延轲问，声音因为剧烈运动还有些哑。
“路过，看热闹。”冯林晚走过来，很自然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电解质水递给他，“喝这个，运动饮料比白水好。”
林延轲接过来，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
“你不该在这儿，”他拧开瓶盖，语气平淡，“被同学看见你和我在一块，影响不好。”
“得了好处就想赶我走？”冯林晚不满地咂嘴，在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也不嫌脏。
她从袋子里又掏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抬手就去擦林延轲额角的汗。
林延轲偏头想躲，她却很执拗地擦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把用过的湿巾塞进塑料袋中。
“林延轲，你这副惨兮兮的样子，真让人同情。”
林延轲没接话，只是喝着水。
冯林晚抬头望向昏暗的天，晃了晃小腿，忽然问：“林延轲，我把我那些游戏机放你家可以吗？”
林延轲差点被水呛住，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饮料也洒在了地面上。
“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冯林晚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依旧看着天空，略显无心。
“为什么……要把你那些游戏机放我家？”林延轲想不到冯林晚有什么理由要把这些东西藏起来，毕竟她在自己家几乎就是个小魔王，先前在海边酒店，管理人员也是任由她瞎来。
“呃……因为曼斯特走了。”冯林晚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那你应该很开心才对啊。”林延轲看着她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疑惑不解。
“但是他走了之后，会来一个我更不擅长对付的人。所以，就当是为了我，收留这些不被承认的孩子们吧！”冯林晚的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谁能管的住你？”林延轲略有些诧异。
“这不是重点，你已经喝了我的饮料了，容不得你拒绝。”冯林晚双手抱在胸前，用小腿撞了林延轲一下。
这番话听起来很“冯林晚”，毕竟她一直都是那么一个不讲理的人。但林延轲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虽然他没再追问。
“行吧。”林延轲用湿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回答。
“那明天上午我托人把东西送你家去。”
“明天上午估计不行，我要帮彪哥他的店解决人手问题。”林延轲摇头。
“你这算是在打工吗？”冯林晚有些惊奇。
“应该……算不上，毕竟他也没给过我工钱，但听杭伊织和言倾说，她们的工资条上面有了一笔额外的补贴。”
“所以你就一直去帮忙了？”
“貌似也没亏什么。”林延轲耸了耸肩。
冯林晚笑了，那笑容里有些别的意味。
她屈起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歪头看他：“说起杭伊织，她把之前的事情告诉我了。你那一出‘自毁式团结’，演得挺投入啊。”
林延轲喝水的手停住了，看向她。
“瞪我干嘛？”冯林晚眨眨眼，“她担心你，又拿你没办法，就想让我帮忙。但我也就只能当听个故事。”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认真，虽然脸上还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林延轲，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把自己当柴烧了给大家取暖’的毛病，其实挺自私的？”
林延轲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欲言又止。
“你觉得你扛下所有，别人就轻松了？你变成靶子，大家就团结了？”冯林晚摇摇头，“你只是在用最省事的方式，逃避更复杂的沟通和妥协。顺便，还能给自己刷一层悲情英雄的金粉——看我多伟大，多忍辱负重。”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林延轲握紧了水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当然啦，这是你的选择，”冯林晚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我只是个看客。你们班的爱恨情仇，对我来说比游戏里的庭审有意思。”
她站起来，将手里的塑料袋丢给林延轲：“用完记得丢垃圾桶里哦。”
“不过呢，看客也有看客的建议，”她俯身，凑近林延轲，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玩笑，又带着点说不清的认真，“要是哪天你觉得这出戏演不下去了，或者演够了……可以考虑留一级，这样你也就不忙着升学，还能继续给我干活了。”
林延轲怔住。
她说完，也不等林延轲回应，拎起袋子挥了挥手：“走了，游戏机明天下午寄给你。”
她转身离开，步伐轻快，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很快消失在操场入口的阴影里。
林延轲独自坐在长椅上，手里握着那瓶冰凉的电解质水。操场彻底暗下来了，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跑鞋鞋尖上沾着的塑胶颗粒。
留级吗？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像自嘲，又像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