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某个下午，刘晗萱趴在窗边，看着自天边漂浮而来的乌云，将要汇聚成团，心里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很讨厌下雨，精心打扮的妆容容易沾水，就连衣服也要换上她并不是很喜欢的款式。为了这一微不足道的天气被迫改变自己的计划，让她感到很不愉快。
这时，她总在想——能不能用双手控制乌云离开，让它去往该去的地方，比如干旱少雨的内陆，或者救助荒漠迷失的旅人……
她为自己的善良而感到喜悦，但这也只是她内心的幻想罢了。
但如果她想，她确实能改变一些事情，比如让荒漠里多出一片防沙林。
只不过每到这时，她就会觉得没有必要。
和大部分人一样，志向远大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
“那个，刘晗萱……”
听到有人喊自己，刘晗萱结束了发呆，将视线转回到教室内。
喊她名字的人是一个梳着利落齐短发女生，刘晗萱很不喜欢她那整齐划一的头发，普通到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但也因为这一头短发，刘晗萱才能从一开始就记住她的名字——胡悦。
“有什么事吗？”刘晗萱倒是有些意外，毕竟胡悦平时可从来不会找自己。
胡悦可是个非常傲慢的人，只有自己去找她，让她帮忙做值日或者跑腿的时候才有交流。
因为此前胡悦不小心将自己买的一款昂贵香水摔碎，加上她家境普通，暂时没法用钱赔偿自己。于是刘晗萱便想出让她帮自己干活来抵消赔偿的建议，将其作为朋友之间的特殊回报。
当时胡悦感激涕零地答应了。不过刘晗萱也就让她帮忙抄笔记，替自己买午餐，又或是帮忙做值日。
只是这样就能抵扣近万元的香水，对胡悦来说简直稳赚不赔，而且每次都只能刘晗萱自己去找她，胡悦就没有主动过几次。
“今天的值日……”胡悦声音迟疑，“能不能……换一天？或者我找别人替一下？我今天需要先离开走。
刘晗萱正在对镜整理刘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镜子里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今天确实轮到刘晗萱值日，但她早就和另一个女生约好放学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她像往常一样，把任务“拜托”给胡悦。但没想到胡悦会突然这么说。
“怎么？突然不想干了？”刘晗萱不满地对她说，她可是很讨厌变数的。
“我住在隔壁市的奶奶今天生病了，家里人比较忙，只能我去照顾她。”胡悦双手合十，十分诚恳地询问。
“奶奶生病了？真可怜，”刘晗萱转过身，脸上带着标准的同情表情，语气却没什么温度，“不过值日的事情早就排好了，临时变动很麻烦呢。而且小希今天要陪我去看电影，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她那份也归你。”
胡悦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是……我奶奶她……”
“哎呀，胡悦，”刘晗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依旧轻柔，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反正你奶奶只是生个病而已，人还在，早去晚去都一样。“
“就算人不在了，你早去也没用，不是吗？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别给班级添麻烦。”
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胡悦所有的焦急和期望。
她呆呆地看着刘晗萱那张漂亮却漠然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刘晗萱，你……”胡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但就在她要发作的时候，一个温和且有力的声音突然插入她们的对话打破了在场这微妙的氛围。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值日吗？”
秦刻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物理习题册，他站在两人之间，目光平静地扫过胡悦通红眼眶和刘晗萱无动于衷的脸。
秦刻松是刘晗萱的青梅竹马，也是整个班级的班长，全班最受欢迎的人。
胡悦将自己的事情简单告诉了秦刻松，而刘晗萱也将自己的诉求告诉了他。
听完二人的话后，秦刻松思考了片刻后，笑着对两人说：“这样吧，今天的值日我和胡悦一起做。刘晗萱你们去看电影，别耽误了。”
“你今天不是要去上兴趣班吗？还有时间做这个？”刘晗萱有些不悦地瞥了秦刻松一眼。
“所以只能让胡悦同学陪我一起了，两个人的话应该不会迟到。”秦刻松笑道。
刘晗萱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总能看透她心思却又保持着微妙距离的青梅竹马，实在说不出什么不满的话。
她只能撇一撇嘴：“随你吧。胡悦，还不谢谢秦刻松？”
胡悦咬着嘴唇，向秦刻松低声道了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客气，都是同学，别太为难各自。”
下午的值日，因为有了秦刻松的加入，效率高了不少。
秦刻松负责扫地拖地，胡悦则包揽了擦黑板和整理讲台的工作。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粉笔灰被黑板擦带起的细微扬尘。
胡悦心里焦急，动作难免有些毛躁。秦刻松看在眼里，一边用拖把仔细拖动地面，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问道：“你奶奶是什么病？严重吗？”
胡悦停下动作，声音还有些发闷：“老毛病了，心脏不太好。这次说突然心口疼得厉害，家里人都赶不回去……”
她说着，眼圈又有点红。
“心脏问题确实不能大意，”秦刻松点点头，将拖把在水桶里洗了一下，“你和你奶奶感情很好吧？”
提到奶奶，胡悦紧绷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些，手上扫地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嗯。我爸妈工作忙，小时候基本都是奶奶带我。她做的饭菜特别好吃，还会讲很多老故事……对我来说，她是最重要的家人。”
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将教室分割成明暗两块。浮尘在光柱里缓缓飘动。胡悦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轻轻回荡，带着不易察觉的依恋和担忧。
秦刻松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将地面上的脚印和水渍拖干净，随后将课桌一一摆放整齐。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别太担心，现在医疗条件好，你奶奶会没事的。等值日做完，你尽快过去。”
他的安慰很寻常，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胡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
两人很快完成了打扫。胡悦将扫帚放回工具间，匆匆背上早就收拾好的书包。秦刻松检查了一遍门窗，最后锁上教室门。
“我送你去车站吧。”秦刻松拎起自己的书包，对正要快步离开的胡悦说。
胡悦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你还要去兴趣班……”
“顺路，来得及。”秦刻松不由分说地走在她身侧。
秋日傍晚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吹动着路边的落叶。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公交车站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尴尬。
“谢谢你，秦刻松。”快到车站时，胡悦轻声说，“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走不了。”
“没什么，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秦刻松笑了笑，“话说要加个联系方式吗，下次刘晗萱又发难可以让我来和她商讨。”
“真、真的可以吗？”胡悦有些吃惊，毕竟班上很多人都想要秦刻松的联系方式。
班级管理一般是在家长群商量，他们本身没有自己的学生群，想要联系方式只能亲自去问对方。
“我很喜欢班级和睦的样子，”秦刻松笑道，“就算我不是班长，我也不希望看到班级有人因为矛盾导致分裂。”
刚交换完联系方式，不远处便驶来了公交车影子上。
“快上车吧，路上小心。替我向你奶奶问好，祝她早日康复。”秦刻松向她招手告别。
公交车缓缓停稳，胡悦再次道谢，转身快步跑向车门。就在她踏上车阶的瞬间，秦刻松又补充了一句：“别太着急，注意安全。”
胡悦回头，对他用力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车门内。
秦刻松站在站台上，看着公交车驶远，汇入傍晚的车流，然后才转身，朝着兴趣班的方向走去。天色又暗了一些，云层似乎更厚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开始一盏盏亮起，勾勒出城市夜晚的轮廓。
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刚才的值日时光，回到秦刻松温和的声音，他擦拭黑板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他送自己到车站时，那句“路上小心”和“替我向你奶奶问好”。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握粉笔的姿势很标准。他说话时总是带着让人安心的平稳，眼神清澈，没有刘晗萱那种刻意为之的甜美，也没有其他男生偶尔的浮躁。
他就像……就像秋日傍晚吹过的那阵风，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等奶奶病好了，回学校后，要不要找个机会……谢谢他？比如，带一份蛋糕作为答谢？或者，请教他一道物理题？他成绩那么好，肯定愿意帮忙吧？
想到这里，胡悦的脸更红了。她甩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暂时压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奶奶。
她摸了摸书包侧面口袋，里面装着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奶奶买的一小盒她最爱吃的桂花糕。老人家总是舍不得对自己好点，这次生病了，正好带给她，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厢内昏黄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温暖的静谧。
终于，公交车到站了。胡悦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将书包抱在怀里，朝着奶奶居住的老旧居民楼小跑而去。
她的心跳因为奔跑和期待而加速，脸上也洋溢着明亮的光彩。
楼道里一如既往的昏暗，声控灯又罢工了。
她熟门熟路地摸黑爬上三楼，掏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奶奶，我回来啦！我还给你带了……”
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定格在客厅的地板上。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影——
是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