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胡悦没有来学校。
刘晗萱依旧坐在窗前,看着阴沉的天空。从昨晚开始就下了一整场大雨,湿润的空气让她很郁闷。
而胡悦今天请假更是让她不高兴,平日里都是由胡悦帮她买午餐到教室,但今天她只能踩着潮湿的地面去食堂了。
她并没有深究胡悦为什么没来。也许是昨天急着去看她生病的奶奶,也许是单纯偷懒。无所谓,反正香水赔偿的钱还没还清,胡悦总会回来继续“工作”的。
少了一天跑腿,只是让她觉得有点不方便而已,况且她可是很大度的人。
直到下午,胡悦来了。
她走进教室时,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或移开视线。
她的样子太不对劲了。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眼白布满血丝,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嘴唇干裂。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似乎比昨天更不合身了,空荡荡地挂在消瘦的肩膀上。她整个人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折后、勉强立着的植物,散发着一种死寂的灰败气息。
刘晗萱正在和旁边的女生讨论新出的偶像剧,抬眼看到胡悦这副模样,心里掠过一丝极其淡薄的讶异,随即被一种微妙的厌烦取代——
这副样子,真难看,影响班级形象。
胡悦径直走到刘晗萱面前,脚步有些虚浮。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僵硬地划开屏幕,点开转账界面,输入一串数字,然后递到刘晗萱眼前。
“钱,还你。”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没有任何起伏。
刘晗萱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转账金额,正是那瓶香水的价钱。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胡悦这么快就凑齐了钱。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接收。钱货两清,挺好,省得以后麻烦。
胡悦收回手机,转身就要回自己座位。秦刻松和胡悦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几个朋友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
“胡悦,你没事吧?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差。”一个女生轻声问。
秦刻松也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和关心:“需要帮忙吗?”
胡悦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地扫过他们,最后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她张了张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
“我奶奶……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教室里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惊愕地看着她。那个昨天还焦急地想去照顾奶奶的女孩,今天却带来了这样的消息。同情、震惊、不知所措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刘晗萱也怔住了。奶奶……去世了?这么快?昨天不是还说只是生病吗?
她心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不安,但很快就被其他情绪覆盖——麻烦。
胡悦家里出了这种事,肯定要请假,说不定还会影响情绪,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帮忙”都难说。而且,在这种时候还钱,什么意思?划清界限?
果然,胡悦在宣布完这个噩耗后,并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崩溃或寻求安慰。她只是慢慢地将视线转向了刘晗萱,那双红肿空洞的眼睛里,忽然凝聚起一种冰冷的、清晰的恨意。
“刘晗萱,”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我很讨厌你。”
说完,她没等任何人反应,也没解释为什么,从人群中离开,带着悲伤消失在走廊里。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敌意惊呆了,目光在刘晗萱和胡悦之间来回逡巡。
刘晗萱站在原地,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涌上一股被当众冒犯的恼怒和莫名其妙。讨厌我?凭什么?就因为昨天没让你早走?你自己奶奶生病去世,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拦着不让你去,是秦刻松自己提出帮忙值日,让你能早点走的!你自己路上耽搁了,怪谁?
她越想越气,尤其是感受到周围那些含义不明的目光,更觉得委屈和火大。
等胡悦消失后,她立刻转向身边的秦刻松和另外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语气充满了抱怨和不屑:
“她什么意思啊?自己家里出事,心情不好就能随便对别人发脾气?我招她惹她了?昨天要不是我让秦刻松好心帮她值日,让她能早点走的吗?怎么现在倒怪起我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就是,晗萱又没做错什么。”一个女生附和道。
“可能太伤心了,有点失控吧……”另一个小声说。
秦刻松眉头微皱,看着刘晗萱愤愤不平的脸,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劝了一句:“晗萱,少说两句,她只是情绪不稳定。”
“我说错了吗?”刘晗萱更不高兴了,觉得秦刻松不站在自己这边,“她讨厌我?呵,讨厌我的人多了,她算老几?我又没求着她喜欢我!”
秦刻松看着她理直气壮、毫无反省甚至毫无怜悯的样子,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无力的凉意。
他想起了昨天车站胡悦回头时那带着期待和羞涩的眼神,想起了她说的“奶奶是最重要的家人”,也想起了今天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恨意。
有些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知道,此刻的刘晗萱,什么也听不进去。
——
下午放学,刘晗萱很快就把胡悦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她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去商业街新开的奶茶店,说说笑笑,买了喜欢的头饰,又逛了精品店,直到天色完全黑透,路灯完全亮起后,才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家。
刘晗萱哼着歌,独自走在回家必经的那条小巷里。巷子不长,但路灯稀疏,光线昏暗。她并不害怕,这条路走了无数次,周围都是熟悉的居民区。
然而,就在她走到巷子中段时,三个身影从旁边的岔道里闪了出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拦住她的人是胡悦,还有另外两个平时就对刘晗萱有些看不惯的女生。
胡悦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东西。
另外两个女生脸色也有些发白,眼神躲闪,似乎有些害怕,但又强撑着站在那里。
刘晗萱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你们……想干什么?”
“刘晗萱,你白天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我现在告诉你。”胡悦沉着声对她说。
胡悦往前一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我奶奶心脏病发作,昨天下午!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到,哪怕早半个小时,她可能就不会死!就因为你!因为你非要我做完那个该死的值日!因为你那句‘早去晚去都一样,人死了早去也没用’!”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悲痛和愤怒:“你知不知道那半个小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错过了见我奶奶最后一面!意味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地上,连求助都没人能听到!刘晗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奶奶!”
刘晗萱被她的指控惊呆了,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什么!昨天是秦刻松帮你值日,让你先走的!你自己路上耽误了,怪谁?!而且……而且我说那话又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胡悦凄厉地笑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就是那个意思!你从来只在乎你自己!在你眼里,别人的痛苦都是麻烦,别人的亲人都无关紧要!你只关心你的电影,你的值日有没有人做!刘晗萱,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没有!你……你疯了!”刘晗萱被她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无助地喊道。
“我是疯了!我奶奶死了!我被你逼疯了!”胡悦尖叫着,猛地冲上来,在刘晗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刘晗萱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她完全懵了,从小到大,父母连重话都没说过她几句,更别说挨打了。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狂的胡悦。
“这一巴掌,是替我奶奶打的!”胡悦喘着粗气,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另外两个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到了,下意识地想拉胡悦:“胡悦,算了……别这样……”
“滚开!”胡悦甩开她们的手,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一把剪刀——那是手工课用的普通剪刀,但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
刘晗萱瞳孔骤缩,真正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跑,但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胡悦扑上来,不是用剪刀刺她,而是揪住她身上那件她今天特意穿出来的羊毛衫,用剪刀狠狠地、胡乱地剪了下去!
“滋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胡悦的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绝望。外衫与里面的衬衫,很快被剪得七零八落,变成一堆破碎的布条。
冷风瞬间灌进来,接触到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你喜欢的衣服?你精心打扮的样子?”胡悦一边剪,一边哭骂,“我让你穿!我让你得意!我奶奶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凭什么?!”
她将剪碎的布条抓起来,像丢垃圾一样,狠狠地扔进旁边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桶里。
刘晗萱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上只剩下被剪得破破烂烂的内衣,裸露的皮肤被粗糙的地面和冷风刮得生疼。
耻辱、恐惧、寒冷,还有胡悦那疯狂的眼神和话语,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细微的、动物般的呜咽。
另外两个女生早就吓得脸色惨白,看着胡悦越来越失控的行为,再也待不下去,互相拉扯着,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巷子。
巷子里只剩下胡悦和蜷缩在地上的刘晗萱。
胡悦站在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手里还握着那把剪刀。她看着刘晗萱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般瑟瑟发抖,眼中疯狂的恨意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绝望和空洞。
她蹲下身,凑近刘晗萱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刘晗萱,你听好了。钱,我还清了。我不欠你的。”
“但你欠我奶奶一条命。”
“从今以后,不管你用什么招数,耍什么花样,我都不会怕你了。”她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决绝。
“我烂命一条,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你要是想让我不好过,想死,我们可以一起死。用我的命换你这自以为高贵的命,多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