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言倾的新家第一次迎来除了林延轲以外的客人。
钥匙转动锁孔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刚被拉开一条缝,一道身影就像尾滑不溜秋的鱼,“嗖”地一下从言倾身侧钻了进去。
“好累啊——”冯林晚拖着长音,把自己重重地抛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言倾站在门口,看着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让出通道。
“从头到尾不都是乘车过来的吗?整段路你就只走了从入口到电梯这几步。”她语气平淡地指出事实,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客用拖鞋。
“把杭伊织拉过来可是费了我不少精力。”冯林晚在沙发上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像只懒散的猫,目光越过言倾的肩膀,看向门口。
杭伊织正安静地站在那里,肩上背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
听到冯林晚的话,她平静地接口:“你完全没有拉我过来的必要。”
说着,她弯腰换上那双条纹拖鞋,动作轻而稳,然后将身后的门轻轻带上,隔绝了楼道的气息。
“而且,”她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还要去另外一家店兼职,时间不宽裕。”
“都说了给你报销车费,误工费也行啊,”冯林晚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整个人几乎陷进沙发里,手臂搭在扶手上,姿态慵懒得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的地盘,“来都来了,放松点嘛。”
冯林晚对言倾的新居所感到好奇,是早在几天前就提过的事。言倾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欢迎朋友的到来。
言倾脱下略显宽大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简约的棉质长袖衫。布料柔软,剪裁宽松,本意是模糊身体的线条。
然而,当她转身将外套挂上门后那个略显孤单的衣架时,动作间的牵扯,还是不经意地勾勒出了胸前饱满而柔软的弧度。
那并非刻意凸显,却因衣料的垂坠与身体的曲线形成了自然而然的对比,在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成为一种无意间闯入视野的性感。
但这一幕落在一旁两名女生眼中,却激起了不同的波澜。
冯林晚下意识地用手含了含胸,随即又像赌气似的挺直,脸上闪过一丝混合着懊恼与不服的复杂神色。
杭伊织则迅速而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低头去整理自己帆布书包的带子,只是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我有些没想到,”言倾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准备烧水,“杭伊织你比我还需要钱。”
杭伊织并没有对这句话进行回答。
她将书包轻轻放在沙发一角,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雪白的墙壁,光洁到反光的地板,寥寥无几的家具,一切都井然有序,却也透着一股无人长久浸润的冷清。
比起她与奶奶居住的那栋老房子——那里有堆积的旧物、磨损的家具边角、厨房里常年不散的烟火气,以及角落总也扫不尽的尘埃。
这里干净得近乎疏离,更像一个临时的、高效的落脚点,而非一个“家”。
冯林晚顺着她的目光也环视了一圈,然后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小,空虚,看似整洁但是没有一点家的氛围。只是很好履行了住所的职责。”
她顿了顿,下巴朝杭伊织的方向抬了抬:“甚至比不上杭伊织家的老房子。”
言倾正在接水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水柱撞击壶底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盖上壶盖,按下开关,才转过身,眼神平静地看着两个朋友。
“毕竟从小到大,”她的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家就是如此冷清,习惯了。”
水壶开始发出低低的嗡鸣,预示着水温的上升。一丝微弱的水汽似乎开始弥漫,试图柔和这屋子过于清晰的线条,但效果甚微。
“我很喜欢林延轲的家,他会刻意记录好家人房间的布置,在他们回来时将其恢复成最温馨的场景,”言倾淡淡地说,眼里却有着挥散不去的憧憬,“那里很有很有生活的味道。”
杭伊织的视线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期盼,但那对她来说更像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她略有着挣扎地看着二人,沉默片刻后,对着二人问:“你们……是怎么跟家里人相处的?”
问题抛出来,空气静了一瞬。
杭伊织正在观察窗台上唯一的一小盆绿萝——叶子有些蔫,浇水似乎并不及时。
听到冯林晚的话,她转过头,沉静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疑惑,看向冯林晚。
言倾倒水的动作也顿了顿,玻璃杯与饮水机接水口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她拿起水杯,走过来,先递给杭伊织一杯温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开口,语气带着点微妙:“冯林晚,你是在做‘不幸家庭子女生存状况调查’吗?”
冯林晚可是了解言倾的家庭情况,当初也是她协助自己去跟母亲商讨。
言倾很感谢冯林晚,但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于是将目光转向杭伊织。
杭伊织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微凉的指尖。
她没有喝,只是双手捧着,抬起眼直视冯林晚,声音很轻,却清晰:“我父母在我小学时去世了。我和奶奶生活。”
言下之意,是在说明她与“家人相处”经验,仅限于和年迈的奶奶,而且这份依偎也带着岁月和生计磋磨后的沉重与简朴,未必是冯林晚想参考的范本。
冯林晚的问题,近乎残忍的明知故问。
冯林晚迎着她俩的目光,略有所思地将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
“我的生母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母爱,而我父亲则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再婚了,”说着,她顿了顿,“论家庭美满程度,我没比你们好上太多。”
客厅里霎时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远处马路的车流声。阳光移动了一寸,光斑的边缘触到了杭伊织的鞋尖。
“这次……是我那位后妈,她要来中国待一段时间,”冯林晚的语气里透出点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烦躁,“我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是当客人?还是当……家人?”
原来如此。不是调侃,不是调查,是确确实实的困惑,来自一个同样在家庭关系里找不到舒适位置的同龄人。
杭伊织垂下眼,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
和奶奶的相处是相依为命,是具体到柴米油盐的关切,是沉默的扶持,但其中是否有可供冯林晚参考的、关于“重组家庭”或“如何与没有血缘的‘长辈’建立联系”的部分?
言倾则靠在折叠餐桌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她应对家人只有两种选择——逃避或者忍受,但关于如何与家人和谐相处,她的记忆里没有实质可以施行的答案。
她们都找不到,那是一片空白。
三名少女就这样,在一个空旷冷清的小空间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她们的人生经验在此刻交汇,却都无法为对方提供有效的导航图。
“也许……”言倾忽然打破了沉默,目光转向一直安静放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可以问问林延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