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阳光失去了正午的锐利,变得慵懒绵长,从窗纱的缝隙间渗透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林延轲久违地将一整块完整的时间空出来,将期中考试的错题集和思维笔记铺陈在书桌前。
前段时间的中考成绩并不是很理想,几个不该失分的知识点,几处审题的疏忽,还有那道因时间仓促未能深入演算的大题。
但因为马上跟上来的运动会和班级里的矛盾,他基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为考试错题进行深度修正。
只有现在,尘埃才勉强落定,给了林延轲一些自我安排的时间。
话说这个月过得可真快,快得像被风吹乱的日历,一页页倏忽而过,待到林延轲反应过来时,已经快到月底了。
这个月所发生的事情有些过于深刻,让林延轲一时间没能注意到时间匆匆流逝。
运动会算是圆满结束,当然学生会那边得到许多匿名投稿,要求回退规则。虽说整场运动会比以往要热烈,但大部分学生都不愿意再参与一次了。
林延轲班级没有得到太好的名次,唯一一个比较可观的也就只有“男女三足”这一项的冠军,其他则被特长生们包揽了。
至于刘晗萱,在秦刻松的刻意引导下,她在班级的地位相当微妙,大部分人并不恨她,也没有其他人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被利用的,但却下意识地避开和刘晗萱的交谈。
林延轲这才发现刘晗萱没有任何一个要好的朋友,除了秦刻松以外。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选择几个人深交,或许事情并不会比现在要糟糕。
想要顾及所有人,只会让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刘晗萱很贪心,而林延轲也是如此。
他还是无法真正面对她们的好感,只擅长一拖再拖。
正当林延轲举起笔在纸上结束自我批判时,一阵突兀的来电铃声,撕破了他从心里打造好的静谧。
林延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无意义的小点。他目光未离草稿纸,只是下意识地瞥向手机屏幕。
屏幕上跳动着“冯林晚”的名字。
林延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将电话挂掉。
冯林晚的电话,十次有九次伴随着各种突如其来的事件、理直气壮的要求或是纯粹心血来潮的骚扰,尤其是在他试图专注做正事的时候。
况且他是个很不喜欢打电话的人,有事发消息就差不多了。
林延轲将指尖在接听键上方悬置了一刻,最终还是移开,任由铃声在房间中回荡。
笔被他搁在一边,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被打断的思路重新捡起。
铃声终于耗尽耐心,戛然而止。但林延轲塑造好的宁静却难以重新凝聚。
他刚舒了口气,重新拿起笔,还没在纸上写出一个字——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言倾”。
林延轲动作一顿。
他犹豫的时间比刚才短了些。或许是因为对言倾行事风格的了解,或许是一丝隐约的不安。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举到耳边。
“言倾?”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刚才被打扰的些微不快,显得有些低沉,但语调还算平稳,“怎么了?”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言倾那惯常的,带着笑意来和他分享喜悦的声音。
“林延轲!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冯林晚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门在此刻充满了不满和质问,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也彻底粉碎了他书房里残存的那点宁静假象。
林延轲整个人僵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开了一点,确认了一眼屏幕——没错,是言倾的号码。但里面传来的,千真万确是冯林晚的声音。
“冯林晚,你怎么拿着言倾的手机?”林延轲揉了揉眼角,略有些无力地问。
“咱们可是在一起呢!呵呵,要不是我用言倾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估计你完全就没有接电话的想法吧?!”冯林晚的语气如同女鬼一般充满幽怨。
“怎、怎么可能呢?我才刚洗完澡……”林延轲找了个相当万能的理由。
“呵,那就打视频给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冯林晚听多了他的狡辩,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等会,我还没穿好衣服!”
对方沉默了一下,突然兴奋:“那就更要看了!”
“?”
……
林延轲快速将自己的头发弄湿并擦干,然后换上了自己的睡衣,这才将视频通话打开。
视频刚开,映入屏幕的是三张挤在一起的脸,让林延轲愣了一下。
在见到林延轲已经穿好衣服后,三人又立即散开。杭伊织故作矜持地将目光投向别处,而言倾脸上则写满了失望。
至于冯林晚,她直接不满地拍桌子对林延轲喊:“为什么要穿衣服啊!”
虽然明白她这是在开玩笑,但林延轲还是忍不住吐槽:“难道我脱了你们会脱吗?”
此话一出去,面前三个女生的脸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咳咳,说回正题,”冯林晚假正经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问,“林延轲你知道怎么和家人相处吗?”
林延轲愣了一下:“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因为刚才问了她们两个,她们也没有合适的回答,所以就找上你了。”
林延轲听闻此言,嘴角一抽:“你怎么会突然想着去问她们俩?你又不是不清楚她们家庭的情况……”
“所以才来问你有什么想法,但是你直接无视了我的电话……真双标!”
“我说了我是在洗澡……”林延轲心虚地将视线移向别处。
“那你今天一整晚可不准挂我电话!”冯林晚继续纠缠。
眼看话题又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杭伊织还有兼职,为了尽早离开,只能小声提醒道:“还是先聊正题吧。”
“那行,先说正事,晚上再拿你是问。”冯林晚暂时放过了电话权的问题,将焦点拉回。
屏幕上,三双眼睛齐齐聚焦在林延轲脸上,等待着他的高见。
林延轲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他并非生长在完美的家庭样板间,父母忙于工作,沟通不算频繁,也有寻常人家的摩擦和代沟。但比起对面那两位各自背负的、更具戏剧性的家庭叙事,他的经历似乎显得……过于“正常”乃至平淡了。
而这种“正常”,在此刻的对比下,反而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他并不清楚冯林晚的家庭情况,但是就她的性格而言,冯林晚大概自小就被家里当作掌上明珠般宠爱,不然也不会对曼斯特那么无礼蛮横。
像她这样的人,也会对如何与家人相处产生困惑吗?
他沉默了几秒,组织着语言。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电脑风扇低低的嗡鸣。窗外的光斑又移动了些,颜色更深了。
“我认为和家人相处应该相互尊重对方的独立空间……避开那些空泛的理解和沟通,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距离和方式就行。”
他想起父母出差时例行公事般的电话;想起母亲那轻浮但又十分慎重的“大道理”;想起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总会记得他的喜好和改变;想起妹妹总是无理取闹,却又为了自己而出国变得更好。
他们的人并没有时刻聚在一起,但心却一直联系着一整个家。
“比如,”他试着举例,目光没有聚焦在屏幕上任何一个人,而是落在自己摊开的笔记上,“知道对方大概的作息,不去刻意打扰;有事需要商量就直接说,别猜来猜去;实在合不来的话题……就暂时避开。”
他说得很实际,甚至有些保守,带着一种避免冲突和过度消耗的务实感。
“这听起来有点……冷淡?”冯林晚插嘴,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不是冷淡,”林延轲反驳,语气依旧平稳,“而是‘可持续’,热情很高但持续不了几天的相处,反而更容易崩坏。尤其是……”
他顿了顿,想起了刘晗萱,想起了她试图维系与所有人表面和谐最终却落得孤立的结局,也想起了自己之前那种近乎自毁的、与全班对抗的姿态。
“尤其是当关系本身就有点……复杂或者敏感的时候。先维持住一个能和平共处的底线,可能比强行追求亲密更实际。”
“至于更具体的……”林延轲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坦诚的无奈,“我也没遇到过你们那种情况。硬要给建议,大概就是——别预设太多,也别期望太高。把对方当成一个‘人’去接触,而不是用‘家人’的标签给对方赋予自己无法接受的心理压力。”
这算不上什么醍醐灌顶的智慧,甚至有些消极和实用主义。
但或许,对于此刻面对各自家庭难题的三个少女来说,这种撇开情感绑架、回归基本人际规则的朴素思路,反而提供了一种不同于她们之前思考的角度——一种降低预期、注重边界、先求“共存”再图其他的可能。
视频里,冯林晚摸着下巴,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林延轲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算作“合适的回答”。
他只知道,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恐怕会触及更多他自己也无解,甚至不愿深究的领域。他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大概……就这样,”他总结道,语气里带着结束话题的意味,“具体的,还得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