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初见的那一日，对林延轲来说无疑是灾难。
从他接受周建宇赌约，被迫穿上女仆装去参加漫展，到多管闲事帮人拦住小偷，以及最后摔进水中，暴露自己男性的事实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天糟糕到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了。
某种意义上，林延轲和水池有着孽缘。
那时，林延轲只知道冯林晚的名字叫作伊莉娜。
但他没想到，伊莉娜并没有显露出意外，而是迅速用外衣将他护住，像是早已知道他的真实性别。
直到后面他才清楚，之前那位摄影师早就看出他的真实性别并告诉了她。
可感激至极的林延轲没想到，那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掉入水里后，林延轲便在伊莉娜的保护下直接离开了漫展。
他们离开喧嚣的广场，穿过几条绿树成荫的安静街道，最后停在一扇高大的黑色铁艺大门前。
门内，是一栋在林延轲看来堪称宏伟的欧式风格别墅，草坪修剪整齐，花园里开着不知名的花，在阳光下安静地闪耀。
林延轲的脚步定在了原地。这种地方……是他能进的？
走在前面的伊莉娜回头，见他僵在门外，皱了皱眉，干脆走回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门里拽。
林延轲踉跄了一下，差点踩到修剪得过于整齐的草坪边缘。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和泥土被阳光烘焙后的清新气息，与林延轲身上的窘迫格格不入。
别墅内部比外观更显空旷。
挑高的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旋转楼梯蜿蜒向上，奢华的吊灯沉默地悬挂着。
然而，与这规整的“样板间”风格形成尖锐对比的，是二楼里的某个房间——那显然是伊莉娜暂居的“领地”。
伊莉娜领着他走到房门口，而林延轲只瞥了一眼，脚步就顿住了。
房间地板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零食包装袋、撕开的快递盒、揉成团的纸张。书桌一角堆着摇摇欲坠的泡面桶，至少有三四个不同口味。
几件风格各异，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衣裙随意搭在椅背或床脚，与几双鞋子纠缠在一起。就连床铺也没有整理，被子扭成一团，像一只趴在床上的巨虫。
伊莉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没有丝毫窘迫，反而耸了耸肩，用翻译器写道：“有点乱。”
何止是有点乱。
林延轲嘴角抽了抽。眼前这个邋遢到堪称灾难的现场，与面前这位穿着得体的少女，以及这栋豪宅本身给人的印象，产生了毁灭性的割裂。
某种关于“外国美少女”的模糊滤镜，“咔嚓”一声，碎得相当彻底。
伊莉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震惊，指了指走廊尽头。在她比划了一下后，林延轲当即明白，对方是让自己去洗澡。
林延轲确实需要清理一下，湿透的女仆装贴在身上非常难受，假发也歪斜得不成样子。
他点点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找到了一间客用浴室。
他将身上的女仆装脱下，塞进了旁边的洗衣机里，并直接开始清洗。之后走进浴室直接打开了花洒。
热水冲走了身上的黏腻感，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但当他看见伊莉娜塞进来的换洗衣物时，林延轲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依旧是一套女装，虽然款式比较日常，但毫无疑问是女款，虽然尺寸倒是意外地合身。
但此时女仆装已经在清洗，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衣服穿上。
伊莉娜正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出来，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她走到林延轲面前，手里竟然还拿着那个湿透后勉强整理过的假发。
林延轲用手机翻译器打字，屏幕转向伊莉娜：“有没有男装？或者中性一点的？”发音古怪的电子女声用俄语念出了他的请求。
伊莉娜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他身上的裙子，又摊开手，摇了摇头。
只能这样了吗……
林延轲略有些失望。
伊莉娜倒是没因为他满脸的失望而受到影响，仔细端详着林延轲的脸，随后摇摇头，示意林延轲到自己房间坐下。
然后，她开始笨拙但认真地帮他将假发套上，并试图让它看起来自然些，至少遮住他本身的短发。
最后，她整理完毕，站在林延轲面前，双手叉腰，表情很是满意。
接着，没等林延轲反应，她忽然举起手机，凑到林延轲身边，脸颊几乎要贴到他的肩膀。
“Смотри!（看！）”她欢快地喊了一声。
“咔嚓。”
林延轲还来不及反应，照片已经拍好。屏幕上是两张挨得很近的脸——伊莉娜笑容灿烂，白发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柔软；而他，穿着不合身的裙子，戴着半湿的假发，表情僵硬，眼神死寂。
“……”林延轲觉得今天大概是他人生中表情管理最失败的一天。
就在这时，“咕噜——”两声几乎同步的腹鸣，从两人肚子里传来。
林延轲望着自己的肚子，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伊莉娜则眼睛一亮，转身冲回那个乱糟糟的房间，从泡面堆里扒拉出两桶，举起来像展示战利品。
林延轲看着那堆泡面桶，想起房间里糟糕的景象，再联想她独自住在这偌大却冰冷的房子里……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看不下去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再次拿起翻译器，认真地打字：“一直吃这个不健康。我们去买点食材，我做顿饭吧。顺便收拾一下？”
伊莉娜看着翻译器上的字，愣了愣，脸上闪过一种类似困惑又像期待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
附近的超市规模不小。林延轲推着购物车，伊莉娜则像个好奇的孩子跟在一旁，对许多常见的中国食材指指点点，用俄语小声惊叹或提问，林延轲不得不频繁使用翻译器进行简短的“现场教学”。
采购过程不算顺畅，但意外地没有冷场。林延轲发现，只要不涉及复杂表达，伊莉娜能通过手势和简单的单词理解他的大部分意思。
付款时，林延轲特意先出去，离收银员远一点。毕竟他现在脸上没有化妆，很容易看出他是男性。
而伊莉娜的白发和面容很吸引人，替他吸引了不少路人观察目光。
回到那栋空旷的别墅，林延轲径直走进厨房。厨房宽敞明亮，厨具齐全且崭新，但显然很少开火。
他系上找到的围裙，开始处理食材。伊莉娜起初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后来慢慢挪进来，帮忙递个盘子，或者好奇地看他切菜的动作。
她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乖乖地待在安全的地方看着自己。
林延轲能感受到她视线里那股深刻的依赖，但二人终归是陌生人，他并不会过度回应对方。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房子里那种无人居住的冷清感。
林延轲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分量足够两人吃。
吃饭时很安静，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伊莉娜吃得很慢，举止很优雅，这才给了林延轲一点大家闺秀的感觉。
她每样菜都尝了，偶尔会看向林延轲，里面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但大都是表露喜欢。
饭后，林延轲看着客厅和开放式厨房里被他们顺手弄出的一点杂乱，又瞥了一眼伊莉娜那间卧室的门，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收拾。擦桌子，洗碗，把垃圾归拢。
房子整体其实很干净，应该是定期有人来打扫，但居住者显然没有任何维持整洁的意识。
打扫的时候，林延轲的手机震了，是周建宇。
“兄弟，你还活着不？迷路了不？需要哥去拯救你不？”后面跟着一连串猥琐的表情包。
林延轲这才想起这茬，怒火腾地又起来了。
要不是这家伙，他今天哪会这么难堪！
他立刻噼里啪啦打字回去，把周建宇痛骂一顿，最后才说：“少废话，给我送套正常衣服过来！地址发你！”
把定位甩过去之后，积压的憋屈总算发泄出去一些。
等待周建宇来的间隙，林延轲坐在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登录了游戏。
伊莉娜原本在对面发呆，见状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熟悉的游戏界面，她眼睛一亮，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游戏，献宝似的把账号界面展示给林延轲看——等级不高，但是角色装备齐全，看上去是个大氪佬。
林延轲有些意外，但看了看她的UID数字，遗憾地摇了摇头，用翻译软件告诉她：“服务器，不同。不能一起。”
伊莉娜脸上兴奋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像只被泼了冷水的小动物，耷拉着肩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为了缓解沉默，林延轲想了想，再次拿起翻译软件，认真地输入：“谢谢你了，还有我不喜欢穿女装，只是因为和别人打赌输了才穿的。”
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虽然可能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伊莉娜看着翻译结果，抬头看他，很认真地打字回复：“你穿，很漂亮。”
林延轲：“……”
这夸奖可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延轲换了个问题。
一个不会中文的未成年外国女孩，独自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实在奇怪。
伊莉娜回复：“旅游。”
旅游？租这么大这么贵的房子？
林延轲心里疑惑，但看对方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就不再追问。
毕竟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